“不纏、不纏,鬼神不纏,我爹給我起了這個名,意為朗朗乾坤,磊落做人,家訓不可違,你個毛頭小子,居然敢冒充我,真是不知死活。”四眼往前逼了一步,側身而對,一副隨時會出拳的樣子。
我心里還是有點緊張的,四眼竟然在這個時候出了狀況?!一下子從親密的戰(zhàn)友,站到敵方隊伍中去了。
鬼上身?我暗想,不對啊,他怎么會認為他是我呢?難道過度的緊張讓他意識混亂了。
“四眼,你不要和我開玩笑。什么亂七八糟的,你是不是喝多了!”話雖俏皮,可我不敢放松,手里抱緊豆豆,挪了一步,偏離了他最佳的進攻路線。
真是搞笑,一個普通的名字,竟然被他說的頭頭是道,還什么家訓不可違。我爹就是山東農村,一個賣山貨的。你讓他曬蘑菇還行,舞文弄墨的事兒,壓根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我這宋不纏的名字,聽我老娘說,是當年花了五毛錢,請鄉(xiāng)村小學一個教語文的老師取的,怎么莫名其妙整到朗朗乾坤上去。
誰不知道,老家村里的方老頭,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人。
等等——。
我渾身打了個哆嗦,眼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我爹是賣山貨的老方頭,大字不識,可越是這樣的地方,不理應越是講究宗族姓氏嗎,怎么我不姓方,姓了宋呢?
隨我娘?可我娘姓李,也是南轅北轍。
我努力回憶,嚇了一跳,從小到大,有關名字這塊的記憶竟然全部都是缺失的。
“別著急,宋——不纏!”我在心里對自己說,想想身份證,戶口本,領工資時候的簽字,或者小時候的作業(yè)本,我是怎么簽名的。
可越回憶越覺得全身發(fā)涼,對于那些文件、紙張的記憶異常清晰,但是簽名欄的文字模糊不堪,就像暈染的鋼筆字,怎么也看不清楚。
我抬起頭去觀察四眼。四眼眼露兇光,與之相呼應的面部表情,卻一點不匹配。他臉上寫著的,分明也是困惑兩個字。
我覺得——覺得我們正在經(jīng)歷一個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事情。
冷靜,冷靜,我對自己說,這個時候一定要冷靜。
我長呼一口氣兒,輕聲的念叨,“我叫宋不纏,28歲,女兒方珊,我在蘇州工作,每個月的工資是6800,我的老婆,我的老婆——”
邪了門了,我冷汗嘩嘩的往下流,在這一瞬間,我硬是想不起來,自己的老婆叫什么。
明明剛剛還記得的?!
她的臉是如此熟悉,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我知道她愛吃什么,喜歡看什么書,晚上追的什么劇,在公司做的什么工作,可偏偏她叫什么名字,我竟然想不來了。
“喂,你說你才是宋不纏,那么告訴我宋不纏的老婆叫什么?”我抬起頭去問四眼。
“內人姓楊,單名一個惜,中原人士。“
“操!”我罵了一句,肯定不對,我老婆怎么成什么狗屁的中原人士,她是福建人。
“我說——”我頓住了,不知道為什么,楊惜的名字,讓我覺得好熟悉,而且我異常的親切。我把楊惜的名字,填進我的作業(yè)本,戶口本,身份證,結婚證,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妥。
她什么時候變中原人士了。
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了幾個快切畫面,一個古裝的女子,正在竹林舞劍,她身著白衣,舞的飛花飄雪。我沉浸于中嗎,慢慢的,竟然有種想哭的念頭。
畫面出現(xiàn)了我自己,一步一步朝著那名女子而去……
這什么東西?!我打了哆嗦,這些畫面瞬間消失了。
我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不知道對不對。
我覺得自己的記憶正在流逝,確切的說,是“我”正在流逝,而慢慢替代占據(jù)我身體的,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叫宋不纏,老婆叫楊惜?!
操,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鬼上身?!
但是,如果是鬼上身,怎么四眼身上附著的也是宋不纏,竟然出現(xiàn)了兩個宋不纏!
“喂,四——,哦,不對,宋不纏,你今年多大了?”我問。
“871歲!”四眼回答道。
我不響,去看懷中的豆豆。難怪豆豆自始自終的表情都是難以決斷。原因很簡單,她看到是她爸和四眼叔,而那只籠皮鬼,是在慢慢的進入我們的身體。
還是那句話,我能夠想到這一點,四眼就一定可以。經(jīng)過了前面的這些對話,四眼自然也不發(fā)現(xiàn)了不妥。
“我——我們被上身了!”
四眼點點頭。
好吧,我懂了,我們完了,我們都被宋不纏上身了,照這意思,宋不纏應該就是籠皮鬼的前世。
“鬼上身,難道不是一瞬間的事兒嗎,又或者他怎么可能同時上了我們倆的身呢?”我問。
“聚魂歸一!”四眼嘆了一口氣,用他還剩余的意識,回答了我的疑惑。
所謂聚魂歸一,是吹魂離體的后續(xù)。正如在那個大機關里,籠皮鬼慢慢的叫我們的魂魄吹出體內,而聚魂歸一,正是它打散了自己的鬼魂,分別慢慢的滲透到我們的身體。
雖然我們在機關里,通過勻速爬行,慢慢的把魂魄又拉了回來,但是回來后的魂魄,已經(jīng)沾了鬼氣,被“污染”了。這就像開了封的牛奶,容易編制變餿一樣,籠皮鬼只要一找到漏洞,就能滲透進來。
我們身上的三個洞,就是標記。因為四眼的洞比我深,所以他“中毒”更深,因而也就更多的“成為”了宋不纏。
“如果它把自己的鬼魂都打撒,分別進入我們的體內,豈不是自己都不存在了?”
“沒錯,”四眼點點頭,“聚魂歸一,是兩敗俱傷的做法,籠皮鬼元氣大傷,自知不是豆豆的對手,逃不出去了,于是用這種方法,和我們同歸于盡。”
“怎么破?”
“就像把黃豆,綠豆一起碾成粉末,攪拌后包出來的餃子,已經(jīng)把兩者混合在一起了。這么說吧,不用多久,這個世界上將不存在你,也不存在我,剩下的只是宋不纏與我們的合體。它會融入我們的靈魂,進入我們每一條毛細血管,每一個細胞,除非我們死了,否則它將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我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四眼的解釋,我完全聽懂了,“在我們變成不再是——‘我們’之前,大概還有多少時間?”
“我不知道!”四眼說。
我低頭看豆豆,豆豆的眼睛更迷惑了,仿佛認不出我是誰似的。
“總得做點什么吧?”我說。
四眼不說話,站在原地靜靜的想。周圍又恢復了寂靜??謶指斜曝贫鴣?。這此令我生懼的不是周邊的壞境。而是我自己。
我將慢慢的消失,從此不再存在。我不知道女兒是誰,老婆是誰,父母是誰,但我卻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一種奇怪的身份——與宋不纏的合體,活在這里。
一想到這里,我就覺得不可思議。
我多希望,他能在大機關里那樣,腦袋一拍,又琢磨出什么奇怪的點子來。等了半天,他沒說話,反而是豆豆開口,“爸爸,嘰里咕嚕,嘰里咕嚕!
“???”對啊,我突然想起來,是豆豆讓我們不要走得。她一定有辦法。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豆豆,你要說什么?”
“你們嘰里咕嚕,嘰里咕嚕!”進去,你們——兩個人,一起——進去!”
“嗯?你再說清楚點!”
豆豆手指著那個尸柜,“進去,嘰里咕嚕,你們兩個人,一起進去!”
這算什么招兒?
我和四眼蹲下身子,看了看尸柜,怎么比劃,都覺得不可能同時容下我們倆,而且四眼剛剛在這個柜子里消失過。難道豆豆的意思是,讓我們進去后,再消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