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澄的痛苦躍然于臉上,我特別能夠理解他,因為我養(yǎng)父死的時候,我也是傷心欲絕。
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莫過于至親,當(dāng)他們離開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遺棄了,孤零零地沒有依靠。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生活在茫茫的沙漠中,即便是自己死了也沒有人會心疼。
我和張劉氏、姜月言兩人一鬼都沒有出聲,就這么靜靜地讓凝澄宣泄淚水。
時值中午十分,小妮子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慶祝我經(jīng)歷了兩天的驚險之后平安回來。
但是這一桌子的好菜,我一口也沒吃,只是吃了一大碗的白飯。
姜月言她們困惑地望著我問道:“阿永!怎么不吃啦?”
我大口大口地扒這白飯,嘴里念叨著說:“我爹頭七還沒過,我不能吃肉。沒事,你們吃。過了頭七我還要替他守孝三年,這三年估計都得吃素的才行了。”
此言一出,姜月言和張劉氏對望一眼,都是紛紛點頭贊許。張劉氏更是豎起大拇指說道:
“臭小子有孝心,好樣的。”
這時,一邊的凝澄疑惑地問道:
“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吃肉?”
凝澄和張劉氏一樣,其實都是鬼魂,不同的是,凝澄是最高等的鬼魂,也就是“鬼靈”。這類鬼魂是不需要投胎轉(zhuǎn)世,卻能享受天地陰時的存在,比如他父親“鬼王”孟虯孫,活了足足八百年的時間。
但無論是鬼靈還是尋常的鬼魂,都是需要吸食人間煙火的,也就是說,這些飯菜雖然不是直接吃進嘴里,卻是通過聞的方式來吸食。
凝澄看著這一桌的飯菜,很快也沒有了食欲,轉(zhuǎn)身出了門。
我依舊大口地扒著飯,第一次覺得,其實白飯也是蠻好吃的,要是能來兩個蕃薯就咸菜,那就更是美味無敵了。
吃完飯過后,我正想要到房間打個盹,好好休息一會兒,祠堂外邊鬧哄哄,不知道什么緣故。
我起身出去看了一眼,幾乎是全村所有的長輩,三叔公四姨婆的全部都趕過來了,七零八落也有七八十人的陣仗。而在最前頭的,正是村長陶邦。
我看著這陣仗,著實被嚇了一條,這是要干嘛呀?
我上前低聲叫了一句:“邦叔,你們這是干什么呀?”
村長陶邦上前,摸著我的頭說道:“阿永,邦叔跟你爹幾十年的交情,有些話,今天邦叔要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柲悖阋蠈嵒卮?,不然,邦叔我也幫不了你的?rdquo;
“哦!”我正正困惑他們在干什么的時候,從陶邦身后走出來一個男孩,這人比我大幾歲,一只眼睛上幫著綁帶,一臉怒意地盯著我。
我心頭一跳,這不是跟我打架的陶冬嗎?當(dāng)時我被他掐住脖子,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的命魂覺醒了,刺中了他的眼睛。這事我現(xiàn)在才想起來。
陶冬指著我罵道:
“爹,就是陶永,他把我一只眼睛刺瞎的。”
“我……”我也是一時啞然無語,陶邦的眼睛的確是我的命魂刺瞎的,可當(dāng)時的情形,我差點就死在他手里了。
我喉嚨干澀,不知道要怎么應(yīng)對這種場面。
陶邦將陶冬推到身后,我知道看著自己的兒子瞎了一只眼睛,他肯定是比誰都怒的,但他畢竟跟我養(yǎng)父那么多年的交情,還是壓低著語氣跟我說道:
“阿永,你據(jù)事說來,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埋著頭說道:“當(dāng)時,陶冬罵我爹該死,他說我爹霸占著祠堂,享受著列祖列宗的保佑,還不讓村里人拜祭。所以他就一個勁地咒罵我爹。我就跟他打了起來。但是……但是我打不過他,被他按在地上掐住脖子,所以我,我就隨手抓了一個東西,刺傷了他的眼睛。邦叔你知道的,我爹他一心都是為了村子好,沒有做過對不起村子的事情。包括這次他死了,也是為了救順子哥的事情。所以陶冬那樣說我爹,我氣不過。”
陶邦聽我了我的講述之后,怒瞪了一樣陶冬,陶冬也是臉上一紅,退到一邊不敢說話,顯然之前,陶冬是對他說了謊話的。
陶邦嘆息一聲對我說道:“阿永,阿冬的事情,不就不追究了,畢竟是他有錯在先,只能是怪這小子自作自受,這輩子只能做個獨眼的廢人了。”
陶邦說完之后臉上依然是十分難過,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自己兒子一只眼睛瞎了,當(dāng)然是揪心的痛??墒钦罩麅鹤犹斩莻€性子,他要是再不改改,恐怕以后連命都丟了都是有可能的。我弄瞎他的眼睛,算是一種警示,告誡他做人別太囂張。
隨后陶邦正正聲色,提口氣對我說道:“其實我們今天把叔叔嬸嬸都叫過來,也是為了商量一下,關(guān)于重新開放祠堂的事情。”
“重新開放祠堂?”
“對!以前你爹他總是勸我們不要到祠堂來,可是最近村里面發(fā)生太多變故了。最初是陶老幺,接著是陶二平,再來是陶順子,最后連你爹都被害死了。所以我們幾個長輩商量啊,最根本的原因,可能是我們疏于對祖先的拜祭,所以他們才會不保佑陶家村?。?rdquo;
聽到這話,我差點沒一口水吐在他臉上,這話繞來繞去,還不是跟他兒子陶冬一個意思,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我養(yǎng)父不給他們進祠堂拜祭上邊來。
我養(yǎng)父為什么不讓他們?nèi)レ籼冒。壳斑呉舱f過了,這洗冤池當(dāng)中十萬冤魂啊,那一只鬼吸一口陽氣,也會把他們的陽氣吸干啊。
而至于從陶老幺開始發(fā)生的一系列詭異事件,都是女鬼蘇蕁在作祟,而這個女鬼這么痛恨你們陶家村的人,勢必要將你們?nèi)宓娜送缆敬M,還指不定是你們對她做了什么事情呢!
我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爹這么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好。”
我有些話說不出口,我養(yǎng)父生前也一再叮囑我不讓我說,你想啊,這里是祠堂,是供奉陶家村列祖列宗地方,要是告訴村名,祠堂的這口池子里面有無數(shù)的冤魂,而且這口池子還是頌靈大道,是通往黃泉地府的通道。
這樣說出去,不把這些六七十歲的老頭給嚇?biāo)酪矔馔卵?/p>
所以我現(xiàn)在依然不能告訴他們關(guān)于洗冤池的事情。
陶邦看著我這態(tài)度,眉頭一皺,沒有說話,大概是顧于跟我養(yǎng)父的交情。但是其他跟我養(yǎng)父不怎么往來的村名就沒那么好說話了,看我是一個小孩子,很快從人群中冒出一個人來,惡狠狠地對我罵道:
“別講那么多了,現(xiàn)在村子里出了那么多的命案,這祠堂必須得開。陶家村必須供奉祖先,必須接受祖先的庇蔭。”
雖然洗冤池下面的頌靈大道已經(jīng)被牛頭馬面給封住了,而那些冤魂也都被馬面用凈瓶收走了,可難免還是有些鬼魂殘存在這里,一旦遇上人氣,附體的附體,吸氣的吸氣,對村民尤為不利。
我身為洗冤師,必須繼承我養(yǎng)父的遺志,于是上前攔著他說道:
“我告訴大家,祠堂千萬不能開放,不然進去的人會遭殃的!”
這一話,倒有點像是在咒罵陶家村的祖先的感覺,所以他們一個個臉上都沒喲好表情,就連村長陶邦也是怒容難消。
我這時真是慌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一個小屁孩說的話那里能比得上我養(yǎng)父的分量。自得腦筋一熱,溜進了祠堂,感激把大門給關(guān)緊,再鎖上。
這陶家村的村民見了我這個舉動,像是瘋了一樣,在祠堂門口使勁砸門,嘴里罵罵跌跌的,有的罵我,有的罵我養(yǎng)父,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我看著他們一個個這樣對我們父子,我抱著膝蓋在墻角哭了起來。
“爹!要是你在就好了……阿永做不了洗冤師。”
我獨自抽噎著,這個時候聽到門外有人在喊:
“喂!來幾個人,爬進去,把阿永這小子給趕出來。”
我一聽,這下不妙了,我們祠堂雖然有個大門,可是四周都是圍墻,上不封頂,只要是身子高點的壯漢不用梯子都能爬進來。
我驚慌失措,哭著沖進了房間拿了一根扁擔(dān)出來。姜月言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沒工夫搭理她,只是讓她好好在房間里待著別出來。
我兩手握著一根比我人還高的扁擔(dān),沖著那些爬進來的漢子就是一陣討打。
“哎喲!你個小兔崽子,敢打我!”
這些人雖然壯實,但是如果單打獨斗,肯定不是我的對手,畢竟我現(xiàn)在通過洗冤師古書的學(xué)習(xí),已經(jīng)今非昔比。
可是這院墻上陸陸續(xù)續(xù)像是螞蟻出窩一樣,涌進來許多壯漢。他們一個個都是莊稼漢,見我拿著扁擔(dān),一個個張開陣勢,像抓雞一樣圍著來抓我。
我怒道:“滾出去!你們這些無知的傻瓜!”
但是沒人聽我的,很快我手中的扁擔(dān)被他們抓住了,兩個壯漢趁機后邊將我抱住,兩個人一使勁,一下子就把我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隨后一個壯漢去開門,把村民們都放進來。
剛才在外面對我惡狠狠的村民進來之后,就對被摁在地上的我喝道:
“把阿永趕出祠堂!”
“把阿永趕出祠堂!”
……
后面是一聲接一聲,我的心特別痛,眼淚一下就出來了。我為養(yǎng)父感到不值,為這幫人的愚蠢感到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