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店中的東西你自己都不清楚？”我覺得這個老板娘真是荒唐到了極點，不過看她那副模樣又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她稍微緩了緩告訴我們說這白紙黑符從她三十年前經(jīng)營這家古道客棧開始，這白紙黑符就存在了，從來沒有消失過。
怎么又是三十年前？現(xiàn)在我一聽到三十年前就特別的敏感，很容易就想起打更人被鎖命的那件事上去。但我又自己想了一下，這天罡地煞符不僅僅這古道客棧有，就連之前那黑車司機(jī)都有，足以說明這靈符的廣泛性，也許真得是我太敏感了。
“老板娘，你這未亡人當(dāng)了幾十年，賺得黑心錢也應(yīng)該不少了吧，怎么不選擇離開這里去尋找新的生活呢？”父親又點燃了一袋煙，透過繚繞的煙霧我看到了老板娘驚愕萬分的表情。
老板娘微微顫了顫，身體忍不住地向后倒退了兩步，顯然是被父親一語戳到了要害之處。父親對我使了使眼色，我趕緊過去將其扶住，卻被她一手給擋住了，“我沒事，沒事，只是很驚訝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你究竟是誰？”，老板娘愁眉深鎖，臉上布滿了疑惑。
父親吐了一口煙圈，說道：“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是打更人，將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有我在，誰也不敢傷害你，否則誰也幫不了你！”，父親一半恐嚇一半安慰地說道，我不得不嘆服父親高明的說話技巧。
半天這老板娘都沒有說一句話，咬牙切齒，看得出她內(nèi)心正在進(jìn)行苦苦的掙扎。
“強(qiáng)子，我們走，我們?nèi)プ揭恢幌胍短サ囊肮韱栆粏柌痪椭懒耍?rdquo;父親扭頭就走。
好一個“敲山震虎”之計，我連忙應(yīng)聲道。
就在我轉(zhuǎn)身欲離開之時，只聽見“撲通”一聲悶響，老板娘一下子雙膝跪了下來，深陷的眼凹之中淚花閃閃，看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線終于徹底的崩潰了。
我看了看手表，剛好凌晨三點過一刻。
“不錯，我是養(yǎng)了三十年的鬼，我是賺了三十年前的黑心錢，但這都是我愿意的嗎？不是的！不是的！”這女人感覺完全的崩潰了，雙手掩面而泣，聲音似乎絕望到了極點。
什么？養(yǎng)鬼？我一聽到這個詞，頭皮猛然一炸，這又一定是什么陰險惡毒之招。父親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一切，轉(zhuǎn)過頭來說道：“繼續(xù)說下去！”
隨后，老板娘便將古道客棧的故事以及她養(yǎng)鬼的事情合盤托出。
這老板娘叫楊碧英，是三十二年前和自己的男人的來這里開店的，小兩口生意還不錯，日子過得還算安穩(wěn)，但這樣的日子也僅僅持續(xù)了短短兩年，后來她丈夫被一個叫丘老四的馬夫給叫走了。
“什么？是丘老四？”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事果然跟那事有牽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楊碧英的男人就是被那尸髏扯爛三人中的一個。
我看了看楊碧英，她的情緒還算穩(wěn)定，只是語調(diào)中帶有幾絲蒼涼的漣漪，“不錯，就是我養(yǎng)了整整三十年的鬼東西！”
楊碧英告訴我們說自己的丈夫那次出去之后很久才回來，而且是在重陽夜當(dāng)晚跟同丘老四一同回來的。
我聽到這里，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這怎么可能？據(jù)張二爺回憶，丘老四已經(jīng)被那尸髏撕成了白骨，又怎么會自己走回來？但我很快注意到了楊碧英話中的細(xì)節(jié)，她說他們是在重陽之夜回來的！
問題就在這里，重陽之夜！我曾聽爺爺給我講過，九九重陽是萬鬼滅，也是萬鬼生的時刻。在《易經(jīng)》中，六定為陰數(shù)，九則為陽數(shù)，九月九日，雙九重逢，故被稱為重陽節(jié)。也就是一年星宿運轉(zhuǎn)中，達(dá)到陽氣最盛的時刻，這也就是萬鬼滅的原因。
世人只知道七月半是鬼節(jié)，殊不知還有第二鬼節(jié)，那便是重陽之夜，重陰節(jié)！躲過重陽的鬼魂便在此時得到了重生，重新在陽間游蕩。
很顯然，丘老四和楊碧英的男人是借重陰的契機(jī)回到了古道客棧，至于他們是怎么躲過重陽之難，那就不得而知了。
楊碧英說自己男人回來后便把自己支到了一旁，把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自己。雖然楊碧英當(dāng)時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是當(dāng)他注意到自己男人漂浮的雙腳的時候，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
“你男人到底給你說了什么？ ”我問道。
“他除了將之前發(fā)生的簡略地說了說，最后他告訴我說，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楊碧英用極其低沉的聲音說道，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年，我看的出她的悲傷已經(jīng)被歲月淡卻了很多，唯有這句話竟然沒有忘記。
怎么又是這句話？這么說來楊碧英丈夫也知道這句話，但他告訴自己妻子這話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越來越覺得蹊蹺，現(xiàn)在除了張家兄弟知道這句話，還有那董姓老人知道。那為什么之前張二爺說得非常的神秘，說是張大爺告訴他的，而且不能讓外人知道。
如果我之前沒有見過倒狗、楊碧英，我或許還能夠相信“長亭外”這句話是一個祖?zhèn)鞯拿孛埽F(xiàn)在看來，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或者還是說這根本不是一個什么秘密，只是張二爺將其夸大其詞了。但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非常的疑惑，或許只有時間能夠讓這一切變得明了起來。
父親將聲音壓得很低，“是不是那丘老四告訴你，只要他的鬼魂不散，你和你男人才有見面的機(jī)會？”
只見這婦人眼凹中驚現(xiàn)出幾許的詫異，說道：“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的確，那丘老四告訴我說只有他才能安排我和俺男人見面，丘老四說他就要回陰曹地府去了，想要再見面，只要他的鬼魂不散，他可以安排我和丈夫見面。”
于是這便成為了楊碧英養(yǎng)鬼最初的動機(jī)，她自己每個月初十也能和自己丈夫見上一面。雖然人鬼殊途，我卻被這婦人的行為深深打動，這個現(xiàn)實版的人鬼情未了讓我的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至于丘老四向客人索要香煙，便是楊碧英的養(yǎng)鬼之道，偷取活人身上的陰氣來供養(yǎng)丘老四鬼魂，這樣的話，自己店中的香煙也非常暢銷。沒想到這個黑心錢一賺便是三十年。
“該死！人鬼怎么能夠相處，這不是瞎搞嗎？”，父親看起來似乎有些懊惱，嘴中的煙一直都沒有停歇過。
“我覺得這樣也挺不錯的，至少我每個月能夠和他見面。”
“你看你自己變成樣子了，你今年也不過五十出頭，但你卻已經(jīng)有古稀之氣，這是你常年走陰路所付出的代價！”父親沒有好氣的說道。
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婦人已經(jīng)兩鬢如雪，額上的皺紋早已溝壑縱橫，之前的濃妝艷抹只不過是掩蓋過分衰老的假象而已。我感動之余，不禁心生一絲的憐憫，她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你這個月見到過你丈夫了嗎？”
父親怎么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難道他還想見一見那鬼魂不成？
“今天已經(jīng)是冬月二十一了，我已經(jīng)見過他了。”楊碧英說道。
父親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現(xiàn)在你總可以告訴我這布陣之人是誰了吧？我把這陣中之鬼放掉，你說過你沒法向那人交代，那人到底是誰？”
楊碧英再一次被父親的話感到震驚，她萬萬沒有想到父親的心思竟會如此的縝密，之前她不經(jīng)意間的一句話卻被父親給留意到了。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隱瞞了，布下這鎖魂陣的是一個董姓老人，這事是發(fā)生在我養(yǎng)鬼之后不久的幾個月。”
“你說的董姓老人可是叫董淼水？他有個兒子，乳名叫倒狗？”我不由自主的將這話問了出來。
楊碧英已經(jīng)不再感到驚訝，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繼續(xù)講道，那董姓老人當(dāng)聽說自己養(yǎng)鬼一事之后，異常的憤怒，甚至想立馬將丘老四給魂魂飛魄散，但奇怪的是那董淼水似乎拿那丘老四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就在這設(shè)了一個鎖魂陣。
我當(dāng)然明白董淼水憤怒的原因，三十年前要不是丘老四聚集一干人等進(jìn)入大山尋求什么茶王樹，他們一行人也不會落到那樣的下場。
“其實你丈夫的魂魄還在那大山之中，還在不停的修橋！”父親猛吸了一口煙，撣了撣衣服說道。
什么？修橋?難道是張二爺所說的“鬼筑橋”？他說有一群鬼魂在對面的坑洼之地修橋，為的就是奪取陽人的性命。難道楊碧英的男人也變成修橋的野鬼了嗎？
這婦人聽后并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她從地上站了起來，去到柜臺前擰開了一瓶汽水，一口氣全給灌了下去，說了一句，“我要跟你們一塊去，不要解釋，你們之前的談話我都已經(jīng)聽到了，我不能讓他再繼續(xù)當(dāng)孤魂野鬼了！”
我和父親表情瞬間石化，沒想到此婦人內(nèi)心竟是如此的決絕。父親什么也沒有說，拎起銅鑼走進(jìn)了房間中。
或與因為太累了，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次日九點才醒來。透過模糊的玻璃窗子，我依稀看到一個老頭在昨晚那棵歪脖子樹下磕長頭，一個接一個。
我很詫異，連忙去叫醒身邊的父親，可是床上早就不見了父親的蹤影，只剩下一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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