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個祖?zhèn)鞯你~鑼,還有一個棒槌。在我童年的記憶中,這就是燒餅與搟面棒。父親每天凌晨三點都會準(zhǔn)時敲響這面銅鑼,無論在什么地方。
后來我才知道,父親是“打更人”,是專為游魂提供回家訊號的人。
故事還得從08年的那個初冬說起,我失業(yè)在家,幫父親看紙錢店。
那天中午隔壁張大爺去世,我和父親忙了一下午才把花圈扎好。父親匆匆忙忙給張大爺送去,讓我獨自守店。
就在父親走后約莫一個小時后,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老,老葉,救,救命啊······”隨著,一道極其狼狽的身影破門而出,“咋呼”一下子給摔到了我的跟前。
我定睛一看,這不是吳三柜嗎?就是俺們村兒唯一的棺材匠,算起來,跟我老爸還是同行,都是吃死人飯的。一股刺鼻的酒味接著立馬傳進(jìn)了我的鼻中。
“吳三叔,吳三叔,你這是干什么?是不是張大爺給你添了財路,你又去哪里風(fēng)流快活了?”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吳三柜臉上極其驚恐的表情,開玩笑的說道。
吳三柜右手撐地,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惶恐不安的說道:“沒走,沒走,來了!來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不停的顫抖著腦袋。
我聽得滿頭霧水,什么走了又來了的,心想這家伙一定是喝多了在說胡醉話。但我很快感覺到了一絲的不妙,在我碰觸到吳三柜的時候,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我的指尖傳遍全身,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冬,但還不算太冷,剛才那個感覺就是在數(shù)九寒天也體會不到的。
“撞客!”我腦海中立馬想到這一個詞。所謂撞客,也就是被一些不干凈的東西上了身,失去了自我意識。但很快,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吳三柜剛才還明明跟我說了話的啊。
當(dāng)我正面看到吳三柜的時候,差點給嚇昏死了過去。只見吳三柜雙眼已經(jīng)翻白,蹙縮的面容上煞白無比,血色全無,一股極其惡心難聞的黑色液體從嘴角緩緩的流了出來,而且還是黏糊糊的。
“吳三叔!吳三叔!”我用力的搖動著吳三柜,一邊還用手掐著他的人中。這可如何是好啊,總不能讓他死在我們“孝義坊”中,這可就大大的不吉利了。
就在我萬般焦急,手足無措的時候,三聲清脆銅鑼之聲在耳際響起。
是更聲!這聲音對我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每天都能聽到,只是今天的時間與以往提前了許多?;艁y之中的我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等待父親的出現(xiàn)。
“天地乾坤,陰陽有道;陰人已死,活人何罪?張大爺,您這又是何苦呢?”父親以健步疾入,左掌一把牢牢抓住吳三柜的衣領(lǐng),右手順手抄起棒槌在其后背上狠狠的敲了三棍。
只見吳三柜就像鯉魚打挺一般,撲騰了三下,吐出了一大口黑血。我連忙用雙手捂住了嘴巴,我敢說這是我迄今為止聞過最惡心的味道。
父親將吳三柜平躺在地上,左手拎起那面銅鑼,揮起手中的棒槌,狠狠的敲了下去。
“哐!”我的耳膜差點就被震破了,我騰出雙手捂住耳根,瞬間比米田共還臭的氣味又飄進(jìn)了我的鼻腔中。我實在忍不住這種折磨,便往屋外跑去。
“強(qiáng)子,兔崽子,你給我往哪跑?來給你張大爺把香點上,你張大爺變成孤魂了!”父親面色凝重,鄭重的吩咐道。
孤魂?這怎么可能?按理說,人死后,魂魄七天才會從身體離開。沒有進(jìn)入地府的引魂聲,才會成為孤魂野鬼。這張大爺才過世半天,怎么就成為了孤魂了?我也沒有來得及多想,從香柜中拿出三支紅香和一堆紙錢一并點上,濃濃的燃香味道稍微掩蓋了那股惡臭味。
父親繼續(xù)敲擊著手中的銅鑼,而且一聲比一聲急促,連我的呼吸也跟著加快了。但與之更快的是那點著的紅香,一眨眼間的功夫竟然燒掉了一半,比平時足足縮短了幾倍的時間。
“葉先生,別敲了,別敲了!大爺我怕了你還不行嗎?”
一個聲音從吳三叔的嘴中發(fā)了出來。這不可能啊,我看的清清楚楚這吳三柜連嘴巴都沒有張一下,難道真是張大爺?shù)幕昶窃谡f話嗎?
父親聽到這話,微微的咧嘴笑了一下,我看見父親也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停下手中的銅鑼,說道:“張大爺,人生死有命,這一切都是宿命安排,張大爺,你這一切又是何苦呢?”
這一刻,我屏住了呼吸,等著張大爺接下來到底會說些什么。
但等了半天,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強(qiáng)子,你去把香給張大爺續(xù)上,可別讓張大爺斷了香火!還有,給張大爺捎一件棉衣過去吧!”父親說道。
我一個趔趄,這斷香火還可以這么說。我趕忙點上了一炷香,又找出一件壽衣給點燃了。
“張大爺,這件衣服就算晚輩送你的禮物吧,但咱有事先回去說吧,你在這跟吳老三較什么勁啊,你的后人已經(jīng)為你建好了洋房洋樓,等你回去享清福呢”父親用商量的語氣說道,但又帶有一絲的強(qiáng)迫。
其實父親完全可以用手中的銅鑼打傷張大爺?shù)幕昶?,但這樣做的話,可能激怒張大爺?shù)墓禄?,變成怨靈,到時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一陣陰風(fēng)從吳三柜的身上刮起,卷起了未滅的火星子。一個影子從吳三柜的身上飄了出來,我咋一看,這竟然就是張大爺!
我頓時一下子全懵了,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見鬼,雙腿一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冤啊,冤啊,葉端公,我不甘心啊,我咽不下這口氣?。?rdquo;張大爺?shù)幕昶蔷従彽拈_口,余音顫顫,連我的心都不由自主的緊了一下。
父親皺了一下眉頭,略有所思,點上一袋煙,深深的吸了一口,說道:“怎么?難道張大爺您在陽間還有未了的心愿嗎?”
“心愿已了,冤債難還啊,吳老三,就算是死,老朽也要拉上你!拉上你!”張大爺?shù)穆曇舸似鸨朔?,充滿了深深的毒怨。
我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好奇心,將余光向張大爺掃去,一身純黑壽衣,一雙蛤蟆鞋,手里還拿著我剛才給燒過去的棉衣,臉上的表情足以用猙獰來形容。
通過父親與張大爺魂魄的一段對話,我才了解到張大爺還有三天就百年大壽了,偏偏在這個點上自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孤魂,換做誰都會找出一個究竟出來。
老爸將煙蒂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踩,說道:“你的意思是吳老三在棺材上動了手腳?”,父親很快想到了棺材,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能夠?qū)埓鬆敽蛥抢先?lián)系到一起的線索。
“沒錯!這吳三柜一定是接了那群人的黑心錢,竟然算計到老子頭上來了!”
張大爺狠狠的吐了一口陰氣,我瞬間覺得脖頸上一陣涼風(fēng)吹過。
“那群人?”父親反問了一句。
張大爺?shù)幕昶菦]有說話,便向外飄去。我再一次驗證到一個常識,鬼是不用腳走路的!
“張大爺,對不住了,只好先委屈你一下子了!”只見父親雙手來回胡亂結(jié)了一個什么印,一個綠色透明的物什從父親的懷中飛射而出,直擊張大爺欲將飄走的魂魄。
“葉建國,你最好別管這事,否······”
張大爺?shù)脑掃€沒有說完,便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吸力吸入了半空中綠色透明的物體之中。只見父親一把將綠體攬入懷中,又從包里拿出一捆紅色的細(xì)線,將其緊緊的纏繞住,最后又嫻熟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用嘴一咬又揣進(jìn)了懷中。
頓時,我的表情瞬間石化,看得我瞠目咋舌,沒想到父親還有如此瀟灑的一面,簡直帥呆了。
“強(qiáng)子,發(fā)什么呆呢?趕緊將吳老三弄醒,隨我一起去張大爺家!”說著,父親又點了一袋煙,狠狠的吸了一口。
我慌忙從地上爬起來,雙腿還在顫顫發(fā)抖,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手心、背心全是冷汗,一個激靈,渾身上下打了一個冷顫。
躺在地上的吳三柜此時面色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許多,也有了血色,呼吸均勻了許多。
“小子,還在磨嘰什么,趕緊把他給弄醒了,那邊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處理。”父親嗔怒道。
我心中甚是不歡,但也沒有與父親起口舌,便接了一盅冷水,胡亂潑在了吳三柜的臉上。
“媽的,是哪個龜兒子搞怪,看老子不······”沒想到這一招還真奏效了,吳三柜直挺挺的從地上給跳了起來,罵罵咧咧的怒吼,但見到父親,吳三柜突然也不乖張了,閉上了臭嘴。
父親也沒有等吳三柜開腔,一把拉住其衣領(lǐng),向張大爺家走去,我順手關(guān)上店門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幾乎是父親拽著吳三柜走的,干瘦如材的吳三柜又怎么會是體型剽悍的父親的對手。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便來到了張家的靈堂面前。
父親就像扔秧雞一樣,將吳三柜扔到了張大爺?shù)撵`堂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