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左,名宗一,一九七九年,我二十一歲,大三畢業(yè),原本我的老家應該在河北滄州,但我從小就被過繼到姑姑家,姑父家住在山東靈巖鎮(zhèn),雖然跟著姑父和姑姑一塊兒生活,但我還是繼承祖姓,跟隨老家那邊的姓氏。
奇怪的是,自從我過繼到姑姑家后,姑姑和姑父竟一直沒有生育,所以就把我當成親兒子養(yǎng),說起來,老家那邊的生活也不算太難過,我爸媽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他們有一兒一女,女兒在他們養(yǎng)著,至于兒子,自然就是我,但我卻被過繼給了姑姑,我曾恨過親生爸媽,為什么要把我推出家門,但后來知道了原因,也就不知道該怎么去恨了,因為過繼一事,并非我親生爸媽所決定的,而是我的爺爺。
老家那邊,爺爺奶奶還有爸媽他們都在一起生活,相應的,爺爺是一家之主,無論大小事,都得他說話才算數(shù),據(jù)說當時我剛剛出生,便被爺爺強行過繼給了我姑姑,而且,還定下家規(guī),不許我再回老家那邊,更不許我和他們?nèi)魏我粋€人見面,除非……除非等到爺爺死的那一天!
我姑姑后來告訴我,關于我的一切,都是我爺爺一手安排的,包括我的名字,也是爺爺在我未出生前就取好的,我起初不明白爺爺為什么就那么肯定我媽一定會生男孩兒,但姑姑說,我爺爺是當?shù)赜忻?ldquo;先生”,“先生”這個詞或許很多人不了解,按照當?shù)卦拋碚f,就是介于巫師和算命仙兒之間的職業(yè),專門幫人管陰陽邪乎事兒的人,誰家鬧鬼、蓋房上梁看日子,結(jié)婚生子算吉時,親人過世尋墓穴等等,被稱之為先生。
但爺爺學的是什么道道,家里人皆是不知,姑姑后來告訴我,她知道爺爺?shù)姆块g內(nèi)有個密室,是他舉行法事或者搗鼓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時才進去,里面的一切都是他一個人布置,就連我奶奶這輩子都沒能進得去,別人更不用想了,我爺爺嚴令家人不準進他的密室之外,并賭氣說除非天塌下來,但誰相信天會塌下來,家里也沒有人敢反駁爺爺。
在上大學時,我談了一個女朋友,但還未等我姑姑找人去提親,女友意外的得了白血病撒手于世,我一度心灰意冷,這段時間幾乎整天關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女友的離世對我的打擊太大了……渾渾噩噩的過了半個月,老家那邊突然給我發(fā)了電報,說我爺爺還有一口氣在,一直在呼喊著宗一……宗一是我的名字,回想起,我自從出生到現(xiàn)在都未見過爺爺長什么樣子,或許見過,也早忘記了,在姑姑家生活了二十一年,爺爺不但不讓老家那邊的親人過來探望我,自己也從未踏足過姑姑的婆家,在我心里,爺爺?shù)男蜗笫瞧獗┰?,固?zhí)己見的一位老人,但就在我近乎將爺爺忘在腦后的時候,他居然在彌留之際,單單呼喊著我的名字……那一抹血濃于水的親情,瞬間將我心底無數(shù)層的防線,輕易擊垮了,不得不說,我很想念老家的親人……
當姑姑說,電報的內(nèi)容是讓我跟隨姑姑和姑父一塊兒回老家看望爺爺最后一眼,聽到這句話后,我的雙眼瞬間濕潤了。
爺爺果然沒有違背初衷,在他即將去世的時候,才允許我回老家,可我不明白,不明白爺爺為什么要這么做,我?guī)е钌畹乃寄詈唾|(zhì)問,跟隨姑姑和姑父,連夜趕回了滄州老家。
老家是個不太富裕的小山村,叫紅河村,村民們皆是依靠種地為生,或許是村民們都想見見我這個二十一年都未曾回來的左家子孫,村口幾乎圍滿了村民,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和村民們說出此刻的心情,只是眼睛紅潤著,低著頭,跟隨姑姑一路走到村子的盡頭,一個農(nóng)家小院兒前,姑姑告訴我,這就是我的家,而這時,兩個中年夫婦,還有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皆是淚眼朦朧地站在院門口,當他們喊出“宗一”這個名字時,我終于忍耐不住內(nèi)心的悲痛和思念之情,雙膝跪地,痛哭失聲。
“咱們家宗一是好孩子,別哭,嗚嗚嗚……都是那個老不死的害的,害的咱們家好端端的少了一口子人!”
爸媽只顧著摟著我哭,而奶奶也在一旁一邊哭一邊罵,所罵的人,自然是指我爺爺。
“哥!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眼含熱淚地看著我,似乎在責怪,但我聽在心里,卻是暖暖的。
“你是秀秀?”
我哽咽著,喊著妹妹的名字,強忍著淚水,微笑道:“都長這么高了,上幾年級了?畢業(yè)了嗎?”
“嗯!”
妹妹輕聲抽泣著,點了點頭。
“奶奶,您別哭了,注意身體,對了,我爺爺呢?”
這時,我?guī)缀跗炔患按南胍姷綘敔敚坪跤袧M腹的委屈要向他老人家訴說,也似乎有許多怨言要傾訴,但這一刻,我只知道我很想見到他老人家。
“那個老不死的還憋著一口氣,非要等著你回來才肯走,在他的狗窩里等著呢,你進去看看吧。”
聽到奶奶的話,我恍然明白,所謂的狗窩,或許是奶奶故意說的氣話,屬于爺爺?shù)?ldquo;狗窩”,想必定是爺爺?shù)陌凳伊?,可他為什么在暗室?nèi)等著我呢?
“娘,要不我們也和宗一一起進去看看?”
姑姑擦拭著眼淚,哽咽著問。
“去什么去?!那個老不死的要是還有一口氣在,他的那個狗窩,誰也別想進得去,還固執(zhí)著呢,現(xiàn)在讓宗一進去,你們就別惹他不高興了,趕緊讓他和宗一照個面,送他滾蛋!”
奶奶說話爽朗利索,但從她的話意中,不難看出,雖然她口口聲聲罵著爺爺,但實際上還是深深地關心著爺爺。
在家里人的注視下,我一步步走進堂屋,并拐進了內(nèi)屋,按照風俗人情,東屋是上房,為一家之主住的房間,我的心揪著,忐忑,恐懼,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見到爺爺?shù)谝痪湓拺撜f什么,而前面想好的一肚子話,在這一刻,竟然瞬間空白,但我還是走進了東屋,的確如傳說的那樣,爺爺?shù)臇|屋內(nèi),還有一個暗門,此時的暗門是虛掩著的,我走到暗門跟前,抬起顫抖的手指,輕輕推了一下,暗門便打開了。
枯黃的油燈,以及濃重的檀香味兒,充斥在整個暗室之中。
眼前的一幕,讓我睜目結(jié)舌,因為我看到了生平從未見過的一幕,原本以為這些鬼神應該距離現(xiàn)實生活很遠很遠,但在這里,卻顯得那么的近,那么的親切。
暗室的正堂懸掛著三幅神仙的畫像,下面的供桌上,也擺放著三尊神像,前面,是滿是香灰的香爐,兩邊,各自擺放著奇奇怪怪的東西,黃紙、木刀、木劍、印、金紙、銀紙等等,總之擺得滿滿的,另外還有個竹筒樣式的東西,里面放置著幾只小令旗,香爐中,還有政治焚燒著的香火,我的視線打了個轉(zhuǎn),卻見一旁的躺椅上,仰躺著一位身穿壽衣的老人,那,那就是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