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阿全在床底下躺著。它的模樣發(fā)生了變化,大肚子不見了,臉浮腫得厲害,本來兩寸寬的臉,現(xiàn)在看起來有足有三四寸。它的頭發(fā)也全白了,面孔看起來蒼老了不少,增添了些許皺紋。
可能是被動靜所驚擾到,它睜開了眼,扭頭望著我,面情甚是凄楚,囁嚅了下嘴巴,想說什么卻沒說出,流下了兩行較為渾濁的眼淚。我感到驚訝,便問它:“咋啦?傷心個啥勁?。?rdquo;阿全嘶啞著嗓子說:“我把孩子生下來了!”
“哦,你的孩子在哪里呢?”我實在無法想象出它生出來的孩子是個什么樣兒,禁不住有些期待看到。
“唉,我這是造孽啊,生了個禍害,它幾乎每天都要吃掉兩個人,這可如何是好?”阿全臉上帶滿愧疚和焦慮的說道。
聽罷,我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后慢慢裂開嘴笑了。
阿全問我為啥要笑。
“我可是專門為民除害的,不就是個孽種么,有啥大不了的,甭管它啥妖魔鬼怪,只要我二桃還在人間,就不要害怕!”我從鼻孔里挖出去一塊黑乎乎的鼻屎,嘣地一聲彈出去,較為傲慢地說道。
“行了!說正事呢!甭吹牛逼行不?”阿全嚴肅認真地喝斥道,然后眼珠子一轉(zhuǎn),往下瞥視,揪掉粘在臉頰上的黑鼻屎放進嘴巴里細嚼著。
“阿全,問你個事兒,你知道潛龍這玩意兒不?”我正色問道。
“啥,潛龍?”阿全的臉色驟然變了,明顯很緊張的樣子,“為啥要問潛龍,到底咋啦?”
在我的再三追問之下,阿全告訴了我有關(guān)潛龍的延續(xù)。
有潛龍的地方,就有地龍巢。地龍是一種史前動物,龐大無比,它的脊椎骨就是傳說中的龍脈。這潛龍就是寄生在地龍身上的一種生物,到底是啥物種,無從考察,因為它有八個主魂,故而在光的照耀下,能呈現(xiàn)出八條影子。它的長相十分怪異,沒有頭顱,嘴巴長在脖子上,據(jù)說是沒有眼睛的,靠的是一種極為復(fù)雜的感應(yīng),脖子上有層堅韌的包皮,吸附能力特別強,嗓子的模仿功能格外強大,可以發(fā)出多種聲音,跟民間奇人的口技似的。
它還有一個特殊的能力,就是將人的頭顱安裝在自己脖子上后,自身神經(jīng)可以接通頭顱上面的神經(jīng),從而控制這顆頭顱。
它主要是守護地龍巢的,是盜墓偷尸者地娃娃的天敵。
“地龍巢?既然這里出現(xiàn)了潛龍,難不成這村子附近有地龍巢?”我點根煙叼在嘴上,吐著煙霧,奇怪地問道。
“我覺得地龍巢就在這座村莊下面,每當(dāng)半夜里,我就能感受到從地表深處隱約地傳來一種輕微的顫動,不曉得是不是地龍活動時制造出來的!”阿全陰郁著面孔說道,顯得頗為忌諱的樣子。
咣當(dāng)一聲。我家的大門響了。我站起來隔著窗戶往外瞧,見王占元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了,神情慌張。我讓阿全繼續(xù)躺著,便放下床單子,來到院子里,坐在了太師椅上,拿起鏡子和木梳,專心搭理起頭發(fā)來。
“二桃,不好了,咱們村里剩下的那幾位孤寡老人也都死光了!”王占元氣喘吁吁地說道。
“哦,是嗎?有啥大不了的,年齡大了,自然就該死了,你以為他們是唐僧,可以長生不老啊!”我盯著鏡子,拔出一根胡子,語氣不溫不熱地說道。
“可他們都是橫死的,褲襠里血淋淋的,流了一大片血,味道老臭了!”王占元心有余悸的模樣,說著時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我裝起鏡子和木梳,掏出折扇在胸前扔開了,慢慢地扇著,施施然然地在院子里走了兩圈,偶爾低頭一看,嫌皮鞋不太干凈,就到水井邊找到抹布,從盆子里蘸了點兒水,蹲下身來,仔細地拭擦起皮鞋來。
“二桃,現(xiàn)在咱村里沒?;钊肆?,不,還有,就剩咱倆了,這可咋辦啊?就算是報警,警察也不來管這事兒了。在一個老人死之前,聽他說,上個星期來有幾個警察來調(diào)查,都離奇地死了,都是褲襠那兒受了嚴重的傷,失血過多死了,上面也沒啥動靜了,也不再派警察來繼續(xù)調(diào)查了!”王占元急得跟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zhuǎn)。
擦完皮鞋后,我回屋里收拾了一下包袱,讓王占元前面帶路,說要去死人的現(xiàn)場看看。當(dāng)他走到大門口時,后面跟著的我突然啊了一聲,停下來,嘴巴大張著,眼睛斜瞪著,身體僵直地一動不動了,仿佛一尊雕塑。
“二桃,你咋啦,可別嚇我?。?rdquo;王占元回過頭看,愣了一下子,折返回來,使勁搖晃著我的肩膀,帶著哭腔叫喊道。
我機械性地慢慢抬起胳膊,脖子扭動時咔嚓了一聲,望著別處,一只手緩緩地做出了點鈔的動作。
“我快沒錢了,俺爹被車碰死,人家賠償?shù)哪清X,都花得差不多了,光你都給劃拉走好幾萬了!”王占元哭著說,非常傷心的樣子。
“哦,是這樣啊!如果你不想再活命的話,就不要拿錢給我,有種你別拿,就當(dāng)我是詐唬你!”我的身體慢慢地往后退,坐回了太師椅上,又掏出鏡子和木梳,打理起我的發(fā)型來。
“我二桃這人品,怎么會詐唬人呢,所以你要謹慎考慮,生命攸關(guān)!”
王占元像個木頭人一般,定定地站在那里看著我,不再說話了。在太師椅上躺的時間長了,我犯起瞌睡,在迷迷糊糊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等我醒過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院子里空蕩蕩的,王占元不知何時不見了。
今晚的月亮明亮清澈,也很圓,我觀賞起它來,不禁唏噓一聲。這都過中秋節(jié)了,也沒人給我送塊月餅。風(fēng)漸漸地起了,烏云密布過來,整個天地間一下子變得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村子里停電了。我點了一根蠟燭在院子中,可被風(fēng)吹滅了。我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中,閉上了眼睛等待著。
大鐵門又響了。王占元打著手電筒又過來了。他跟我說不敢在村里呆了,太安靜,太詭異了。我說不想呆就離開啊。他問我有啥打算。我沒有回答他,朝他伸出了手。沉默了一會兒,他無奈地搖頭嘆息,從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錢放到我手上,說全部家當(dāng)了,真的只剩這么多了,就算劉家祖墳挪了,也沒錢蓋門市了。
將錢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我滿意地笑了,差不多有一萬塊錢的樣子。我又問他,黑牛在哪里。他說一直在俺家廚房里關(guān)著,沒有跑掉,不過快餓死了。
我們來到死者的家里,人是死在了堂屋里的,鄉(xiāng)下的人大部分都在堂屋里睡覺。進去之后,我點燃蠟燭,就著昏黃跳躍的光來到床前察看。
上面躺著兩個死人,一男一女,年齡很大了,是兩口子,屬于無人管的絕戶頭。他們的褲襠里果然是血淋淋的,大量的血浸濕了大半個床,散發(fā)出一股濃郁的腐臭味道。我讓王占元拿住蠟燭,扒開男性死者的褲襠一看,那玩意兒沒有了,周圍也被啃掉了一大片,露出白生生的胯骨和大腿骨。
接下來,我又扒開女性死者的褲襠瞧,只見女人的那玩意兒也沒有了,同樣是周圍被亂啃了一遭,露出盆骨和脛骨。
“這到底是被啥東西給咬的,這么狠,還專挑這種地方咬!”王占元緊皺著鼻子和眉頭問道。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來回地翻轉(zhuǎn),將沾到上面的臭血在他衣服上蹭擦干凈了。點根煙叼在嘴里,我掏出鏡子和木梳,坐在床沿上,讓王占元把蠟燭挪過來一點兒,就著燭光打理起發(fā)型來。
“二桃,大晚上的別犯神經(jīng)了好不,怪瘆人的!”王占元又快要哭出來地央求道。
“占元,事到如今了,我也不瞞你了,畢竟你已付了錢的,先給你看看,這鏡子里面是啥。”我收起木梳,把鏡子遞了過去。王占元卻不敢接鏡子,牙齒打架厲害,蠟燭在他手中晃得厲害,使得屋中的光線搖擺不定,一明一暗,影影綽綽的。
“你干啥二桃,你別一驚一乍的行不,我害怕得慌,求你別再嚇我!”王占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兩條腿篩糠似的抖晃個不停,響屁嘣嘣地往外躥,褲子也給尿濕了。我站起來,把鏡子舉到他面前讓他看。
只見王占元乍然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笑了。
我問他為啥笑。
他依然在笑,卻不說話。
我又問他,看到啥了。
他還是在笑,只顧笑,不說話。
我不問了,等他笑夠。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他終于笑夠了。我就問他,看到啥了。他說,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小孩。我繼續(xù)問,黑乎乎的小孩在哪里。他指著自己的脖子說,就在這里騎著。我又問,那你為啥笑。
他又笑了起來,笑得非常夸張,仿佛遇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樣。
他說,因為我開心。
說罷,他就又哭了,哭得甚為傷心。
我從來沒見過王占元哭得這么傷心過。
“是我的兒子,我看到了我的兒子,我好開心?。?rdquo;聲音歇斯底里,給人感覺仿佛喉嚨里要啼出血。
王占元的兒子是幾年前被一場大火給燒死的,這個我早就知道。
“你兒子一直沒有離開過你,是因為你心中有牽掛,它也有留戀,所以它一直騎在你脖子上!但這樣是不好的,它壓住了你的大動脈,再過一天,也就是明天,你就會突發(fā)腦溢血死亡!”
說罷,我轉(zhuǎn)過身,從床上搬了一具尸體扛到肩膀上,叮囑王占元也要搬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