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到天花板時，化作一團(tuán)火球，陡然膨脹，炸成無數(shù)火花，瞬間之后，湮滅無跡。房間里霎時由光亮恢復(fù)到黑暗，我們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恍若做了一場匪夷所思的怪夢。

看到躺在梁先生懷里的孩子，才提醒我，剛才確實(shí)經(jīng)歷了驚心動魄的斗法。

我看到梁小秋背后的符咒印記，已經(jīng)不見了，轉(zhuǎn)而變成一個類似胎記的紅彤彤印子，像是被火苗灼了一般。解鈴松松脖領(lǐng)，長舒一口氣，看樣子他也累得不輕。

看著他，我回想幾次他出手施法的過程，幾乎每一次都是生死考驗(yàn)。我無法評估他的本事，說他厲害吧，哪次出手都是磕磕絆絆生死一線，說他不厲害吧，確實(shí)也解決很多問題。

解鈴盤膝打坐，調(diào)息順氣好半天，這才緩過來，對梁先生說孩子現(xiàn)在沒事了，不過你的孩子天賦異稟，而且此等天賦非人間所有，目前看來福禍難料，我會在他十五歲那年找一位師父，帶他修行。

梁先生當(dāng)時就撇嘴：“小解兄弟，我相信你們都是有大能耐的人，你說的話我都信?？尚扌芯退懔?，我們不指望他傳宗接代，可最起碼也得過正常人的生活。當(dāng)和尚道士就算了。”

解鈴也不和他廢話：“看天意，非你我能定。”

正說著話，門鎖響動，只聽高跟鞋響動，隨即有女人聲：“誰來了？門口一堆鞋。不是說過兒子有病，別往家招狐朋狗友嗎，看看這個家讓你們折騰的，還像家嗎？”

梁先生趕忙做個手勢，示意我們不要出聲，他高聲喊：“在，在，馬上就來。”他苦著臉說：“兩位，我兒子怎么樣，不會有事吧？”

解鈴讓他安心，睡一覺就沒事。解鈴告訴他，已經(jīng)把梁小秋的能力封印在體內(nèi)，醒來之后，他就是正常的孩子。

梁先生總算安心，低聲說：“一會兒你們出去，什么也別說，趕緊走。我這老婆脾氣不太好。”

我聽得非常不舒服，我們費(fèi)勁巴拉冒著生命危險幫你兒子化劫成功，好嘛，不說要你點(diǎn)辛苦費(fèi)，那道一聲感謝請吃頓飯總可以吧。一句話就把我們打發(fā)了，哪有這么便宜。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翹起二郎腿：“梁哥，就這么把我們打發(fā)走了？”

這時，外面走廊響起拖鞋聲，女人尖叫著過來：“姓梁的，幾天不見你膽大了是不？我喊你你不答應(yīng)，你是不是找打？”

梁先生苦著臉幾乎作揖：“兩位，兩位，你們的辛苦梁某記在心上，等我應(yīng)對好家里的河?xùn)|獅，必有一份感謝答復(fù)。”

解鈴笑瞇瞇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我的表現(xiàn)，他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

我心下有些納悶，自己不是這樣得理不讓人的人啊，自從剛才沖破心理障礙，忽然有種晴空萬里的感覺。萬里無云萬里天，我覺得自己有點(diǎn)想明白了，做人嘛，別那么畏畏縮縮。

這時，門一開，外面站了一個三十多歲還算漂亮窈窕的女人。這女人穿著一件薄風(fēng)衣，風(fēng)塵仆仆，紅嘴唇抹成一溜，看上去吊眉薄嘴，十分刻薄的樣子。

“他們是誰？”

解鈴撣撣衣服：“老羅，走吧，既然人家不歡迎我們，我們就走。”

梁先生趕緊擠眉弄眼：“兩位先走，有什么事電話聯(lián)系。”

誰知那娘們看到暈倒的孩子，把門一攔：“這怎么回事？不說清楚誰也別想走。”說著，拿起手機(jī)，那架勢像是要撥110。

解鈴慢條斯理地說：“老羅，人家要報警啊。”

我也把手機(jī)拿出來：“報唄，看誰快。”

梁先生都快哭了，這邊安撫他老婆，那邊擠眉弄眼讓我們趕緊離開。解鈴拉著我還是走了，臨出門，還聽到那娘們訓(xùn)斥梁先生的聲音，呼來喝去，什么臟話都上，跟罵狗差不多。

解鈴嘆口氣：“凡有大作為者必受大劫難，這梁小秋生在這樣的家庭也算是他的考驗(yàn)了。”

說完這話，他看看我：“羅稻，我覺得你有點(diǎn)變了。”

我呵呵笑：“怎么講？”

“有點(diǎn)像男人了。”

我哈哈大笑：“其實(shí)就是一層窗戶紙，我想明白了。趕你說話，人活一世，對得起自己良心，剩下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實(shí)吧，你不了解，我這個人骨子里還是有股犟勁和傲氣的。長這么大也不知怎么，心外面就像套了一層枷鎖和牢籠，放不開?？傁氘?dāng)個好好先生，不惹事不生事，可我發(fā)現(xiàn)一個很悲涼的現(xiàn)實(shí)，不管你怎么做，都不會讓所有人滿意，肯定有罵你的。這是何苦呢，自己做自己得了。”

“好好先生不是不能做。”解鈴說：“一個人人都稱道的好人，這個人本身絕對是大奸大惡之徒。只有隱忍奸惡到一定程度，才會被人人稱頌。這是人性里一個黑色幽默，一個紅塵寓言。”

他看看我：“羅稻，我還是鄭重向你發(fā)出邀請，跟我學(xué)道吧，我也確實(shí)需要一個幫手。”

“你身邊不是有很多高人嗎？三太子上身的小輝，打鬼胎的小雪等等。”

解鈴看看蔚藍(lán)的天，說：“那些人是我的同道，不是搭檔。”

“你是福爾摩斯，想找一位華生？”我說。

解鈴笑：“不敢當(dāng)。”

“給我個理由，為什么選中我？”我說。

解鈴道：“虛的我就不說了，咱們直接嘮干的。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對你有一定了解，你辦事還算縝密，有慧根，根骨也不凡，就是性情差了些。不過看你剛才有點(diǎn)頓悟的意思，性情還能提一個檔次。你跟我學(xué)道，我對你也沒什么太大的要求，什么大通境界，什么羽化成仙，什么筑基練嬰，那都是扯淡的玩意。不是說沒人修到那種境界，而是太虛無縹緲，做人還是實(shí)實(shí)在在腳踏實(shí)地為好。我這樣的人，你可以定義為辦事的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利用自身一點(diǎn)技能，幫人解難題答疑惑，和搞IT的修電門的擦鞋的做飯的沒什么兩樣。至于你能不能悟大道，看你自身機(jī)緣。如果你真是千古大賢，就算去要飯也能領(lǐng)悟紅塵真諦。”

“你的意思是，你這里就是個作坊式的公司，我就是個打工的，來你這里進(jìn)行技能培訓(xùn)、專業(yè)考核，然后出去拉活掙錢？”我問。

解鈴笑得打跌：“不錯，不錯，有悟性。做我們這一行，專業(yè)技能固然要過硬，但最重要的是這。”他伸手拍拍我的心口：“良心。羅稻，我覺得你有良心，你覺得呢？”

這句話說得有點(diǎn)深意了，我趕緊回避他的眼神，內(nèi)心非常矛盾。該不該和解鈴講圣姑的事情呢？剛才在梁小秋家，我意念一線，差點(diǎn)就用刀殺了解鈴。當(dāng)時并不是考慮到他不該殺，而是考慮到殺了他我無法脫身。

在我的潛意識里，解鈴依舊是我和圣姑融合的障。

就在這尷尬時，梁先生打來電話，約我們見面。解鈴沒有接著話茬繼續(xù)說，他伸個懶腰：“好了，晚上有飯局。”

我嘿嘿干笑兩聲。

就在這時，解鈴?fù)蝗?ldquo;噗”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他彎著腰，雙手扶腿，像是嘔吐一般，“哇哇”從嘴里不斷吐血，不一刻地上多出一灘血。

他大口喘著氣，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捂著胸口。我拍拍他的后背。

好半天他才抬起頭來，撩開衣服，看到胸口那張人臉愈發(fā)清晰。他擦擦嘴角的血，擺擺手：“不行了，真是上歲數(shù)了，做這么一點(diǎn)事，就感覺氣血不足。”

我扶著他在小區(qū)涼亭里坐下，他閉著眼好長時間沒有說話，我也不敢打擾他。半晌，他慢慢睜開眼睛。我問到底怎么回事。他疲倦地說：“剛才去除小秋體內(nèi)陰符，動用了我的真氣。他掐我脖子的時候，我生死一線，氣又走岔了。剛才把淤血吐出去就沒事了。”

我沒說什么，心里有些傷感。

解鈴忽然道：“羅稻，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會不會來找我？”

我呲牙一笑：“看你說的，好像咱倆是好基友一樣。放心吧，只要你托付給我，我肯定會辦到。”

我們坐了一會兒，解鈴疲倦極了，說說話就閉著眼睡過去。我一直守在他的旁邊，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他活得真不容易，這個男人背后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

他醒來的時候，我們又聊了聊，我問他，他在梁家曾經(jīng)說見過梁小秋設(shè)計(jì)的世界，是在哪見到的？

解鈴沉默了很長時間，慢慢說道：“在陰間。”

“什么？”我大吃一驚：“你去過陰間？”

“算是吧。陰間很大，我只是去過一些地方而已。我這種道法，必須要到陰曹地府去修行堪悟。我就是在陰間練功，進(jìn)入妄境時，見到小秋設(shè)計(jì)的世界。”

我眨眨眼：“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曾說妄境，不過是一場夢，你的夢和梁小秋的夢重合了？”

“妄境是夢不假，但此夢不是空穴來風(fēng)，而是根據(jù)修行人內(nèi)心的欲望和認(rèn)知，自然演化而成。為什么要破妄？破的是你心中之妄。破的是你心中最痛最喜最悲傷最牽掛，這所有一切所化成的妄境。我破妄時，心懷戚戚，心中最大的障就是對陰間對陽世對生命探索的茫然和惶恐，這些都變成了考驗(yàn)我的妄境。我可以確認(rèn)，我在妄境中到過的世界，正是梁小秋在圣姑指引下通靈時所見到的。”

“那地方到底什么呢？”我問。

“那個地方不屬于陰間也不屬于陽世，而是一片凈土。正如你對梁小秋畫作的評價，那是真正的極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