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看著這面鏡子,心里冒著涼氣?;薨当曝频姆块g里蕩漾著難以形容的寒意。鏡子里的圣姑看起來很不真切,像是多年蒙塵的老電影,她此時的動作看起來非常奇怪。
她似乎坐在一個日式房間里,房間所有的布置家具一切看不真切,之所以能判斷出這是日式的,因為她跪坐的地面,很像榻榻米。她手里掐著木偶小人,小人周身是被一節(jié)一節(jié)削成光滑的木管串聯(lián)而成,它軟綿綿地癱軟在圣姑手里。
圣姑一手執(zhí)筆,正在很用心的筆尖在小人身上畫著什么,因為畫的是頭部,我判斷很可能她在畫五官。
我揉揉眼,覺得這一切應(yīng)該是幻覺,因為此時此景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很不真切,像夢一樣朦朧。
我看著解鈴,解鈴并沒有察覺異樣,他的嘴不停開合,似乎在對我說什么。我只是掠了一眼,而后把眼睛焦距重新對準(zhǔn)鏡子?,F(xiàn)在這種情形很奇怪,又出現(xiàn)了我摸骨灰盒時中邪的感覺,我和解鈴似乎不在一個時間世界里,之間有種一層看不見的隔膜,像是隔了一層幻覺。
我看著鏡子,里面的圣姑下筆有條不紊,一筆是一筆,動作和緩輕舒,可我卻有自己的判斷,這個時間過得其實(shí)是很快的。也就是說,圣姑是在一秒鐘的時間里做著十分鐘的事情,是不是很怪?
看著她,我沒有焦躁,沒有害怕,反而有遁世桃花源的快樂。此時此刻的世界里,只有我和她,我們私密的世界。她終于停下手,緩緩放下筆,慢慢轉(zhuǎn)過頭,對著鏡面。在我看來,她是透過鏡子在看我。
她拿起那個木偶,忽然伸到鏡前,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瞇縫著眼睛。
我的目光聚攏在木偶上,這個周身木頭的小人居然有一張逼真的人臉,就像是用刀把人的面皮割下來,直接貼在上面。這張臉表情木訥,神態(tài)漠然,我一看就愣住了,那居然……是我的臉!
那一瞬間,我的頭皮像炸開了一般,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全身,整個人像是掉進(jìn)了冰水里,全身冷意大盛。
腦袋“嗡”一聲,下一秒鐘,我聽到了解鈴的聲音:“……雷子的死和這位圣姑也有很大關(guān)系,我覺得雷子夜入你家偷埋骨灰盒,一定是圣姑授意……喂,我說話你聽沒聽到?”
我恍然,擦擦眼:“你說啥?”
“你想什么?做夢呢?”解鈴在我眼前揮揮手。
我長舒一口氣,鏡子里的幻象已經(jīng)消失了,我指著鏡子說:“這個……”
解鈴走過去,摸了摸:“這鏡子很是古怪,你知道嗎,鏡子本身就是陰物,而且有一種鏡子叫做煞鏡,指的是照過人死亡過程的鏡子。”
“還有這樣的鏡子?”我喃喃。
解鈴說:“師父給我講過幾個案例,都是關(guān)于割脈的。你知道割脈的人有個什么特殊的共同點(diǎn)吧?他們死以前都會不由自主照鏡子。而且有的人會把傷口出的血全部噴在鏡子上,整個鏡子全是淋漓的鮮血。這種鏡子很邪,不但能照出陽間映像,還可能會通陰照出陰間之物。這面鏡子就是一面煞鏡,我能感受到很濃的陰氣,這種死法太邪門,沒人指點(diǎn),雷子不可能會這樣做。”
我沒有把剛才看到鏡子怪事說出來,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下意識覺得這是我和圣姑的秘密。而且,說句實(shí)話,我不知為什么忽然開始煩解鈴了。這種情緒來得有些莫名其妙,按說他不遺余力幫助我們家,可以說度過生死難關(guān),可不知怎么了,就是煩他,怎么看怎么膈應(yīng)。
我揉揉太陽穴:“圣姑和范雄幫助我大哥發(fā)財,現(xiàn)在又指使別的信徒來陷害我們一家。她們來回折騰,為了什么?”
解鈴道:“我估摸有兩層原因,一是你大哥違反鬼神契約,答應(yīng)給孤魂野鬼造萬應(yīng)宮,遲遲沒有開工,遭到惡鬼反噬;還有一層原因,我沒有想明白,因為這些人行事太過詭秘,而且處心積慮,所圖應(yīng)該不單單是你大哥。”
“那還有什么?”我驚訝地問。
解鈴看看我,沒說話。
我們一起從屋子里出來。此時受著外面的涼風(fēng),我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剛才那一切太夢幻太嚇人了。我對解鈴說:“那鬼鏡子就掛在倉房不用銷毀?一旦再有人中招怎么辦?”
解鈴看著我,眼神很深,像是警察審犯人。
我被他看毛了,我終于找到討厭他的原因,這小子眼神太犀利,動不動瞇著眼看你,把人看的就像剝了衣服。我受不了:“你看什么?”
解鈴岔開話題說:“我不是孫悟空,走哪殺哪,每一件事都有它的因果,我如果插手妄動,就要背負(fù)此中孽緣,我還沒那么大情懷和能力,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會隨便把冤孽都扛自己身上,也扛不過來。就算有人中招,那也是因果所致,沒辦法,何去何從,自有天定。”
他道:“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jīng)確認(rèn),雷子的死和圣姑有關(guān),圣姑驅(qū)使或者說蠱惑雷子去害你們老羅家。”
“雷子也是那個陰間真佛宗的信徒?”
“必然是。”解鈴點(diǎn)點(diǎn)頭:“現(xiàn)在最可怕的是,這個村里還有多少這樣的信徒不得而知。這件事看來已經(jīng)很嚴(yán)峻了,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找到范雄和圣姑。”
“找到然后呢?”我問。
解鈴看看天:“我也不知道??偛荒芏贩ò?,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不違江湖道,還是有的談。不過這種可能性很低,你們羅家已經(jīng)這樣了,雷子又全家橫死,這一筆筆血債人命,就算我們不管,老天爺也不是瞎子。他們已經(jīng)犯戒在先。”
我們從雷子家回來,快下午了,大嫂和大哥已經(jīng)辦完了回來,還挺順利。一家人一起圍桌吃飯,大哥把買墓安葬的過程簡單說了一遍,又問我們怎么樣。解鈴沒說什么,就是招呼吃飯。
大哥多少個心眼,一看就明白,當(dāng)下也不問。吃完飯,大哥讓大嫂給醫(yī)院打個電話,二嫂接的,說我二哥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了,醫(yī)院說病情很嚴(yán)重,但也不是不能治,有一種國外針對性的抗生素,就是貴點(diǎn)。我大哥當(dāng)下發(fā)出指令,不管多少錢,花!只要能救老二的命,多少錢無所謂。
打了電話,家里的氣氛總算是好了一些。這幾天一件事跟著一件事,件件壓人,喘口氣的機(jī)會都沒有,總算聽到一個略好的消息了。
大哥把我和解鈴叫進(jìn)內(nèi)室,泡了茶,我們?nèi)俗谔僖紊险勈隆N野堰M(jìn)雷子家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大哥聽得目不轉(zhuǎn)睛,手里的茶碗都涼了也沒察覺。解鈴最后道:“圣姑已經(jīng)在對付你和你們?nèi)伊恕?rdquo;
大哥嘆口氣:“富貴這東西,真是一個人一個命,知足常樂,不可強(qiáng)求啊。”
解鈴說:“今晚我們把五鬼運(yùn)財?shù)墓穷^一一送還,你燒紙道歉,我再給你們家一道平安符,應(yīng)該暫時就沒事了。但根源還在范雄和圣姑身上,她們找不到,這件事無法善終。”
大哥道,需要怎么做,我全力配合。
入夜之后,大哥囑咐大嫂看好門,和小米一起睡。我們?nèi)齻€捧著工具,鬼鬼祟祟出了門,發(fā)動車子走山路,到了祖墳?zāi)抢?。大哥憑著記憶,一一找到竊取骨灰的墳塋,掏出骨灰盒,把骨灰送還。解鈴把里面符咒全部焚燒,又吟咒作法,燒了紙錢灑了金銀箔紙。折騰一個晚上,天光初亮,最后一塊骨頭送回,我們總算長舒了口氣。
陽光出來,透出云層,照著漫山遍野的墳塋,大哥掃了一圈,有些惆悵,有些感嘆。
他憑法術(shù)得財,如今迫不得已又要把富貴送回,那種感覺確實(shí)值得感慨一番。
解鈴用羅盤在山坡上找到一處陽坡,用腳踩著地面,讓我掰來粗樹枝插在這里做個標(biāo)識,他告訴我大哥,萬應(yīng)宮必須要修,此事不做,后患無窮。不過萬應(yīng)宮可大可小,你就在這里,我選定此地,你修一座微型土廟即可。規(guī)格不用太大,一米來高的小房子就行,到時候請地藏王分身來此,收納陰魂,效果也是一樣的。
我大哥自然是千恩萬謝。這件事不能延遲,反正天也亮了,他到村里找了幾個木匠和瓦匠,拉著磚木土塊,一上午時間就建了起來。這小房子造得有模有樣,有前臉有后院,門口插著幡,還有兩道活動小門,推門進(jìn)去,里面是個微型神龕供桌,上面空空,還沒有請神,有個小香爐插著幾根香,香火緩緩飄散。
解鈴親自提筆,寫在一張宣紙,為“地藏萬應(yīng)”,讓大哥拿到鎮(zhèn)里找專門人刻成適度長度的匾額掛在房檐下,然后再到寺里請一尊地藏王的佛像放進(jìn)去,就算是可以了,記得初一十五沒事來燒燒紙就行。
我大哥問,這荒郊野地也沒人看,如果有那樣手賤的,過來搞破壞怎么辦?
解鈴哈哈笑,這是為冤魂陰鬼造的陰廟,想搞破壞那最好了,回家就犯病,到時候中了邪,應(yīng)了景,此間萬應(yīng)宮的香火只會更加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