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驚奇地說：“陳老師，你和解哥認(rèn)識？”

解鈴笑笑沒說話。

陳老師看著他，輕輕說道：“老相識了。”

氣氛有點尷尬，我咳嗽一聲：“那啥，小米啊，和我進屋整整東西，讓你解哥和陳老師敘敘舊。”

“不用了。”解鈴說。

陳老師看著解鈴，快速眨眨眼，我看得很清楚，她眼圈有點紅了。她微微笑：“小米，羅稻，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送陳老師出了門，我碰碰解鈴：“老情人兒？”

解鈴呲牙笑：“扯淡，趕緊收拾東西，抓緊時間。”

我和小米背好包，三人一起出了房門。到小區(qū)外打個車，直奔客車站?，F(xiàn)在不是節(jié)假日，票還算好買，等坐上車靠著椅背，我全身一陣陣疲倦。

我和解鈴在后面的座位，小米坐在我們前面。我看著窗外，猶豫好半天才說道：“老解，我得向你承認(rèn)錯誤。”

他看都不看我，抱著肩膀閉著眼，一臉的倦意：“說吧。”

“你給我那個項鏈不見了。”

他睜開眼，目光炯炯地看過來。我有些難堪：“我錯了，我想辦法賠你。”解鈴嘆口氣，擺擺手：“這就是你的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算了。這些日子你就跟著我吧，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我聽得臉發(fā)燒，現(xiàn)在才回想起來，那項鏈肯定是昨晚頂風(fēng)冒雨，不知怎么掉路上了，尋都無處尋。

車駛出市區(qū)，在高速上奔馳，小米已經(jīng)昏昏睡去，我看著窗外的景色出神，腦海里出現(xiàn)老爹的形象，心里一陣絞痛，我為了怕讓這個痛追上，趕忙和解鈴說話，分散情緒：“陳老師不錯啊，我看她對你挺有感情，你們以前是不是處過？”

解鈴看看我：“想八卦？”

“問問，朋友嘮嗑嘛。”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怎么叫處，什么標(biāo)準(zhǔn)算是處上對象了？”

他這么一說，到把我問蒙了，我說：“最起碼兩個人都承認(rèn)關(guān)系吧。”

解鈴道：“那我和陳竹就不算處了。”

我趕忙改口：“以上沒上床為標(biāo)準(zhǔn)。”

解鈴哈哈笑：“你和你對象上過嗎？”

這句話問的我啞口無言，別說上床了，我摸一下她的手，她都拉長臉子看我像色鬼一樣。要按這個標(biāo)準(zhǔn)，我和慧慧也不算處過對象。

解鈴看我不說話，他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山脈：“羅稻，你活這么大有沒有特別遺憾的事情？”

“有，很多。你呢？”

“必然的有。很久以前我曾經(jīng)認(rèn)識一個女孩，沒有珍惜，很多年后又有機會見到她，已物是人非。”

我沒有問是不是陳老師，我想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用問了。

“你還可以再追求嘛。”

“在我記憶里的，是那時那刻的她。一旦錯過，即便是同樣的人也不會再有同樣的風(fēng)景。”解鈴說。

我看著解鈴，就在這一剎那，我注意到他眼角浮起的皺紋，按說他也不小了。不知為什么，我覺得他其實心里很苦，可又不說出來。

我們沒有交談，都昏昏睡去，解鈴顯得比我都疲憊，像是幾天幾夜沒合過眼，抱著肩膀就呼呼大睡。兩個多小時很快過去，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快到了，急忙把他推醒。

我老家的農(nóng)村只是長途客車中途的一站，到站了得趕緊下車。我們?nèi)藦能嚿舷聛?，解鈴嗅著山里的空氣，看著遠處連綿群山，不禁說道：“這地方真不錯。”

我們順著山道往里走，現(xiàn)在道路修得很平整，卡車拖拉機不停往來。我們正走著，從后面開過來一輛農(nóng)用三輪，發(fā)動機砰砰響，從駕駛室伸出個腦袋：“這不是小米和老三嗎？”

我一看，是個挺面熟的小伙，名字就在嘴邊叫不出來。長得也算眉清目秀，焗著一腦袋紅毛，朝我們呲牙笑。

“老三，你他媽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陳皮，你們是不是回蟠桃山，趕緊上車。”他拍拍車門。

我這才想起來，笑著打他肩膀，招呼解鈴一起上車。

進了車廂，這里面真他媽臭，簡直臭氣熏天。座位骯臟不堪，上面也不知是什么污漬，有的地方棉花都露出來了。解鈴聳聳鼻子：“你這輛車?yán)锢^尸體吧？有股尸臭味。”

陳皮轉(zhuǎn)過頭，瞪著眼珠子看他：“我靠，大神啊，你這鼻子真靈，你怎么知道的？我連俺爹都沒告訴。”

解鈴笑笑。

我和小米也不是矯情的人，在座位上坐好，我介紹：“老解，這是我小時候村里的朋友，陳皮。陳皮，這是我哥們，一起回來奔喪的，叫解鈴。”

陳皮發(fā)動三輪車，“哐呲哐呲”往前趕，邊開邊說：“老三，看你和小米著急忙慌回來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吧，老爺子是睡睡覺直接過去的，沒遭罪。他有七十多了吧，算喜喪。”

一說到老爺子，小米又開始掉眼淚。

我不想再說這個話題，趕緊岔開：“陳皮，你車?yán)镎胬^尸首？”

“可不嗎，那天我去鎮(zhèn)里辦事，走到鄰村，正趕上送殯火化，可巧殯儀館車壞道上了，那家人我也認(rèn)識，他們苦苦哀求，又是遞煙又是塞錢，我一尋思我這破車平時就運個貨拉個羊，也不載客，不犯忌諱，就當(dāng)做善事吧。這件事俺爹都不知道，你這哥們鼻子靈啊。”

說著話，就開進了山里。解鈴探出頭去看，連綿起伏的群山，此時正值晚夏，風(fēng)景宜人，滿山紅葉，簡直太養(yǎng)眼了。解鈴道：“這里就是蟠桃山？”

我說：“我們這幾個自然村連帶鎮(zhèn)子都在山間的小盆地里，被眾山包裹，你正對面那座山，看上去是不是特別像桃子，傳說是王母娘娘蟠桃落在地上變的，所以叫蟠桃山。我們這個村就叫蟠桃村。”

“以前沒修路的時候，我們村窮啊，家家喝粥，現(xiàn)在路一修，城里人都認(rèn)貨，說我們這里是天然風(fēng)景區(qū)，成群結(jié)隊過來旅游，所以家家都過上好日子。”陳皮說：“尤其羅家老大，這幾年家產(chǎn)就跟皮球充氣似的，現(xiàn)在是我們村首富。老三、小米你們看著吧，這次老爺子過世，你家大哥肯定風(fēng)光大葬，他也算個孝子。”

三輪車蹦跶十幾分鐘，開到村口，我們從車上下來。我有一年多沒回來了，解鈴更是第一次看到這般風(fēng)景，他瞇著眼，吸著空氣，感覺非常陶醉。

眼前是一大片土黃色的田野，里面長著莊稼，地頭插著穿紅衣戴草帽的稻草人。天空湛藍，白云飄飄，這讓見多識廣的解鈴也醉了。

我們村子這些年修得真是不錯，筆直的村道沿著田埂延伸，路旁是根根電線桿，有一些小鳥落在線上，配著一望無際的田野，有點日系風(fēng)景漫畫的意思。我們進了村，一抬眼就能看見村口不遠那三層小洋樓，院門開著，門口停著不少車，一些人進進出出。

門口有個老娘們看見我和小米，高喊一聲：“老羅家的，你們家老三和小妹兒回來了。”

從院子里出來個腰里扎著孝帶的中年婦女，正是我大嫂。大嫂看不出有什么悲戚之色，她看到我們很高興，一只手拉著我，一只手拉著小米，就往里面走，解鈴一步三搖跟在后面。

我大哥羅大米正蹲在院子階梯上抽煙，穿了一身麻衣，腰里扎著孝帶，和幾個村里人說著閑話。看到我來了，站起身，把煙頭扔在地上走過來：“老三，你怎么還這么個倒霉樣。”

我有點惱火：“爹都過世了，我能興高采烈嗎？”

“你可拉倒吧，每次見你都像個大煙鬼似的。”

大嫂趕緊說：“老三一回來，你就嘚不嘚，趕緊讓老三進屋看看爹。”

羅大米撣撣我的肩膀：“你把腰板挺直了，別成天弓腰駝背。大哥說你，都是為了你好。”他語重心長：“咱們老羅家在村里也算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送殯那天鄉(xiāng)里鎮(zhèn)里能來大人物，到時候別給我丟臉。老三，你也該長大了，別跟你二哥學(xué)，這小子現(xiàn)在不學(xué)好。這是你朋友？”

羅大米看到解鈴。我趕忙介紹一番。羅大米還得招待其他客人，和解鈴寒暄兩句就走了。

我們?nèi)俗哌M正堂，正中是供桌，左右挽聯(lián)，桌上鋪著黑白的布子，上面擺滿供品，供桌中間是我老爹的遺照。這張照片是他五十多歲拍的，特別精神，照片上的他雖然瘦弱，可目光有神，似笑未笑地看著照片外的世界。兩側(cè)放著長明燈，幽幽燃燒，香爐里插著許多長香，冒著白色的煙。

我二嫂正蹲在火盆前燒紙，看見我就是一喜：“老三，小米，你們都回來了。”她轉(zhuǎn)頭對照片上的老爺子說：“爹，家里人都回來了……都團圓了……都來看你了。”

一語未了，我已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