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什么事耽擱了吧?還是她根本就不想要這件旗袍了?薛茗有些惱火,自己折騰了三個月的工夫竟然打了水漂,就那少女預(yù)付的定金壓根無法彌補她這些天來所受的罪。她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言而無信的客戶。
那天她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也無心接新的活計,就推掉了幾個來定制旗袍的客人。她端了張椅子坐在窗前,慵懶地享受著傍晚的夕陽殘留下的那一絲優(yōu)柔的光和暖,腦中想著,反正那件旗袍放著也是放著,倒不如拿來自己穿,免得白白浪費了。這樣的念頭閃過之后,她就起身走向衣櫥,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件旗袍試穿。由于自己的身材和那少女相差無幾,所以旗袍的尺寸也恰到好處,仿佛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無論是從正面、側(cè)面還是后面看,都越發(fā)覺得自己明艷動人,因而再舍不得脫下來。到了夜里十一點多,她剛關(guān)上店門準(zhǔn)備回屋里睡覺,卻莫名其妙地響起了敲門聲。薛茗納悶,這么晚了還會有誰來?難道是她?
薛茗帶著疑問打開門,迎面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少女!她的頭發(fā)和全身都濕噠噠的,發(fā)絲和衣物上的水一點點往地上滴。薛茗朝外面的天際張望,也沒下雨啊,怎么她全身都濕透了?薛茗關(guān)切地問道:“你怎么全身都濕了?”
少女面無表情地看著薛茗,卻不說話。
“要不你先進來把身子擦擦干,直接換上……”薛茗意識到自己還穿著少女定制的那件旗袍,難怪她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薛茗歉意地?fù)项^說:“真真不好意思,我也挺喜歡這件旗袍的,一時沒忍住就試穿了一下。你先進來把身上的水擦干,我這就去換下來給你。”
薛茗說完就走入里屋,把那身紅旗袍脫了下來。她眷戀地?fù)崦琴|(zhì)地柔滑的旗袍,她是生平第一次摸到這種上等的絲綢面料,自然有些不舍,先前也沒覺得它特別有魅力,但越是撫摸就越覺得充滿誘惑力。
“你為什么要來?”薛茗內(nèi)心的郁結(jié)像纏絡(luò)的藤蔓交織在一起,無法疏解。原本期盼著對方來取旗袍的薛茗,此刻卻極其不愿意交出這件旗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是變了個人,不,她分明感受到那件旗袍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讓她愛不釋手,而且這種愛在極短的時間里就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直接升華為迷戀、癡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強迫自己摒棄所有的雜念,疊好那件旗袍,長長舒了一口氣,帶著旗袍從屋里出去,然而那個少女卻不見了。薛茗在店鋪里找遍了也沒找到那女孩,也許她從頭到尾就沒有踏進過店門,否則地上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水跡。
“真是個怪人!”薛茗嘟囔著去關(guān)門,到了門前才發(fā)現(xiàn)在那堆水漬邊上放著一個牛皮紙袋,薛茗左右環(huán)視,仍不見半個人影。她拾起紙袋,看到封皮上殘留著沾濕的手印,說明這個牛皮紙袋是那少女留下的。紙袋鼓鼓的,而且硬邦邦的,薛茗猜測里面可能藏放著錢一類的東西,當(dāng)她揭開紙袋的封口時,猜想得到了證實,里面果然塞著一沓紙幣。
薛茗趕緊關(guān)上店門,回到屋里細(xì)細(xì)數(shù)了數(shù)那紙袋里的錢,不多不少,剛好兩千,這錢數(shù)剛好就是那旗袍的價格。難道她是專程來送錢的?可為什么沒把旗袍拿走人就先走了?薛茗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薛茗最后一次見到那個少女,之后那少女就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從未現(xiàn)身。即便如此,薛茗也不敢對那件旗袍有非分之想,畢竟那少女已經(jīng)付了尾款,既然交了錢,那旗袍自然就是屬于她的東西了,就當(dāng)是那少女把旗袍暫時放在自己這兒代為保管好了。
有一天深夜,她已經(jīng)熄了燈臥床睡覺,隱隱約約聽到外屋的店鋪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以為是旗袍店遭賊了。因怕那賊劫財劫色,于是她悄無聲息地爬起來,里三層外三層地穿好衣服,手持鐵棍趔趄著往外挪動,動作格外小心,生怕被外面的人察覺。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斜射進店鋪,一部分撒落在地上,一部分照射在白色的墻面上,使得整個屋子通透明亮。薛茗掃視了一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人,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在確認(rèn)屋子里沒有人后,她壯著膽子走了出去,檢查店門和窗戶,一切都正常。她透過窗戶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幽寂長街,又把視線移向衣櫥,似乎也沒什么異樣。
薛茗放下鐵棍,把它立在墻角,一邊揉著腦袋,一邊罵著自己疑神疑鬼。她轉(zhuǎn)入后屋,打算繼續(xù)做她的香甜美夢。就在她脫掉衣服的瞬間,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噪響,是那根鐵棍滑落在地的尖銳聲音。她被嚇了一跳,半天都沒緩過神來。她再次起身,顧不得穿衣服和鞋子,赤裸的雙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徹骨的冷,她的身體在發(fā)抖,牙齒在打顫。
誰在外面?薛茗剛才已經(jīng)前前后后仔仔細(xì)細(xì)地查驗過,屋子里除了自己根本就沒有別人,可為什么立在墻角的鐵棍會滑落?還敲擊出那么大的動靜,這分明是被人碰倒的,而非自行滑落。薛茗提心吊膽地移動著小碎步,腳底的涼意蔓延至全身,未知的恐懼侵襲著她的大腦。
在里屋和店鋪交界處,她的腳突然踩到了一灘濕冷的液體,什么時候地上灑上了水?她沒敢多想,而是繼續(xù)摸索著前進,到了衣櫥前,她察覺到一絲異樣。
那件繡著薔薇花的紅旗袍不見了!
紅旗袍呢?她疊好放在衣櫥里的那件大紅旗袍去哪兒了?她沒敢聲張,而是借著月光尋找那根滑落在地上的鐵棍,她想好了,只要一看到那竊賊,就立馬將鐵棍揮向他,就算不把他打殘,也要把他打成重傷。
然而當(dāng)薛茗看到試衣鏡前站著一個身段婀娜、風(fēng)姿綽約的女人時,她手中的棍棒竟“咣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那女人穿著紅色的旗袍背對著薛茗,薛茗試圖通過那面鏡子看清那人的臉,但視線受阻,且光線不足完全看不到鏡子里的影像。
那女人緩緩轉(zhuǎn)動脖子,薛茗被嚇得愣在了原地,整個人被冰封了一樣,一動不動。女人扭頭的速度極慢,她白皙的側(cè)臉、堅挺的鼻梁、嫣紅的薄唇逐漸暴露在月色中,薛茗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自己的臉!
薛茗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她對面穿著那件絕美的紅旗袍的女人竟然是她自己!她的眼前一黑,癱軟在地上,當(dāng)她再次恢復(fù)意識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確確實實套著那件旗袍,而且自己就倒在試衣鏡前。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蒼白的面孔沒有一絲血色,她尋找著先前看到的另一個自己,卻發(fā)現(xiàn)那個自己早就沒了影跡。她吃力地?fù)纹鹕碜?,心有余悸地站了起來,但是可怕的一幕發(fā)生了。
鏡子里的自己并沒有隨著自己的起身而起來,仍舊落寞地倒在那里,仿若那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除了長相一模一樣之外,與薛茗沒有半點關(guān)系。幾秒鐘后,鏡子里的她才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嘴角露出詭譎的笑,干涸的嘴唇在張動,說著什么,隨后右手慢慢抬高,在脖子前停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薛茗頓時覺得胸口沉悶,心臟絞痛,可她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像是有人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窒息。她在地上抽搐了僅僅半分鐘,然后失去了所有知覺,她長眠于那個夜晚,留下了一堆無人能解的謎團。
………………
陳瀟漪問我知不知道為什么那件旗袍會成為葬袍,我搖頭,我明白她是想要顯擺她了解的比我多。有人喜歡賣弄風(fēng)騷,有人喜歡賣弄文采,而她陳瀟漪則喜歡賣弄“我比你知道的多”。為了不打擊一個純真少女的普世情懷,我決定仁慈地給她足夠的時間摧殘我這顆年少無知的心。她說:“其實問題的根源在于那個少女所提供的絲綢面料。”
“絲綢有什么問題?”
“那絲綢是死人的隨葬品,從墳?zāi)估锿诔鰜淼模欠N布料就等同于是裹尸布。試想一下,如果有人用裹尸布給你做衣服……”
她沒說完我已經(jīng)開始聯(lián)想用裹尸布做成衣服會是什么樣子,然后接著她的話往下說:“應(yīng)該也能穿。”我嘻皮笑臉地打著哈哈,又問道:“可那少女為什么非要用一塊死人堆里弄出來的布料做旗袍?”
“那可是上等的絲綢,你不是見過那件旗袍嘛,難道你就看不出來它的質(zhì)地非同尋常?也是,像你這樣沒臉蛋沒文化沒身材沒道德沒人品的流氓,肯定不懂這些。”陳瀟漪估計是數(shù)落我數(shù)落上癮了,諷刺得越來越像順口溜,她說道:“薛茗死后,據(jù)說那件旗袍被人擄走了,所以人們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是光著身子的。至于那件旗袍到底去了哪兒,好像沒人知道,只是聽聞所有穿過那旗袍的女人都死了,所以大家都稱那件旗袍為葬袍,因為活人穿了必定會死。這不……陳宅的千金也中招了。”說著陳瀟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像是在譴責(zé)我害死了陳老爺?shù)呐畠骸?/p>
賣掉那件旗袍的又不是我,這事兒怎么能怪到我頭上呢?說到賣旗袍,我才想到肥仔還被我拋在運尸車上,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靠著車窗睡大覺呢,那個赤腳的肥仔會不會去找他?我忙問陳瀟漪:“說好要抓緊逃跑的,我們在這兒廢話了這么久,車?yán)锏姆首袝粫鍪??那赤腳的肥仔到底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是旗袍怨靈所化。”陳瀟漪回答道。“它會幻化成你所認(rèn)識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但一般人看不到它的存在,只是因為你開了天眼,所以才看到了它。”陳瀟漪將視線落在二愣子身上,二愣子立刻就看懂了她的眼神,回應(yīng)說:“我確實沒看到你們所說的赤腳肥仔。他真的和肥仔長得一模一樣?”
“嗯。”我和陳瀟漪一同點頭。
陳瀟漪說:“怨靈比鬼更難纏,一旦被附身,就會重復(fù)循環(huán)某種死亡,比如那旗袍,但凡是穿上它的人,都會被附著在旗袍上的怨靈纏身,而進入到死亡循環(huán)的深淵,永無休止。”
“那我們要逃到哪里去?”這是我眼下最關(guān)心的問題,那怨靈飄來蕩去的,我們肯定沒辦法躲開,“另外,那怨靈不是已經(jīng)附在陳宅千金身上,并成功把她弄死了嗎?它怎么還會跑出來追我?我又沒穿過那件旗袍。”
“你忘了你簽過生死約了嗎?你能夠看到它,它自然要追你啊,而且,在找到替身進入七星落垟陣解除契約之前,你的靈魂已經(jīng)不屬于你,怨靈之所以能夠永生不滅,就是靠你們這些出賣靈魂的人為它們提供靈力。它們會伺機吞噬你的靈魂。”
“你別嚇唬我,我可是被嚇大的。”我嘴上雖然這么說,可心里虛得很,我趕忙建議道:“那我們還等什么,快逃吧。”
“不是我們,是你。”陳瀟漪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