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瀟漪的突然昏厥,或許跟她透露了太多“天機”有關,之前也聽過,凡是有些道行且能夠預知生死的人,大多因泄露天機過多而命都不長。我趕忙將她抱起,放到了屋子角落的竹席上,拍打著她的面頰,可就是沒反應。
二愣子在一旁指揮道:“掐她人中試試。”
人中?我驀地想起上一次掐肥仔的人中的情景,那時候是沒辦法,只能胡亂地掐,最后掐到他的胸他才清醒過來的,可這會兒讓我如何下手,她陳瀟漪是個女人,我怎么能……我有些難為情地對二愣子說:“能不能不掐人中?還有其它辦法嗎?”
“這種情況,就得掐人中,你要是不行,就我來。”二愣子說著就要上手,我趕忙阻止。要來也是我來,憑什么讓二愣子碰她,我心里暗想,我可是為了救你,陳瀟漪你可別怪我,我不是有意要輕薄你。我長長呼了一口氣,手剛伸到她胸前,還沒碰到她,就聽“啪”的一聲脆響,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你想干嘛?流氓!”陳瀟漪虛弱地坐了起來。
“我只是想掐你人中……”我捂著臉慌忙解釋道,“你誤會我了。我不是……二愣子可以作證。”
“哦,是我讓他掐你人中的,不過他為什么會伸到不該伸的位置我就不清楚了。”
天地良心,就算我真的要對陳瀟漪怎么樣,也不至于當著二愣子的面吧,況且我張云峰是那種趁人之危的淫魔嗎?!老子一個思想純良的少年,怎么可能會做出那么齷齪的事情!我問道:“什么叫伸到不該伸的位置?人中不就是……在胸……那里嘛!我上次就是那樣把肥仔給掐醒的。”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白癡,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人中在哪兒,你竟然會不知道?!少裝糊涂,你這流氓!”陳瀟漪不依不饒地數落著,不過既然這個話題扯開了,我自然也不會放過,好歹得弄清楚人中到底在哪兒。我扯著嗓子吼道:“那你說,人中到底在哪兒?”
陳瀟漪沒說話,二愣子倒是積極,替她回答道:“在上嘴唇和鼻孔之間。”他還用手指給我看,就像在教育一個小學生,他們倆這是赤裸裸地在鄙夷我沒有文化啊。若是肥仔在這兒,我也不至于被數落得這么悲慘。這件事也讓我明白,有些錯誤如果不能及時糾正,你可能會一直以為它是對的,并會以那種自以為對的方式去做更多的錯事,結果被人恥笑卻不自知。然而可怕的并不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而是明知道錯了還要做無謂的堅持,不過這不是我,我會虛心接受自己做錯的事實,以后堅決不再把胸當人中。
我想要結束這個關于人中的話題,于是問道:“我們還要逃嗎?我們到底在哪兒?為什么能看到兩個肥仔?即便我簽了生死約,開通了天眼,能看到陰陽兩界的事物,可肥仔又還沒死,那個赤腳的應該不是他的靈魂吧。我能看到也就算了,可你為什么也能看到……哦,對了,你也會縫尸,莫非你也簽了生死契約?”
“你一下子問那么多問題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讓我先回答哪一個問題?”陳瀟漪不耐煩道,“我說過,縫尸匠根本不用入七星落垟陣。”
“那劉師傅當初為什么會簽生死約,如今卻需要騙我進去解除契約?”
“我想他應該也是被人騙進去的,就跟你的情況一樣。”陳瀟漪找了個位置坐下,捶著雙腿,繼續(xù)說道:“你如果想要解除契約,也得找替身。這就像一個循環(huán)鏈,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除非有人愿意做出犧牲,否則將無止境地循環(huán)下去。”
“那我看到的赤腳肥仔是怎么回事兒?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那件旗袍。”陳瀟漪揉著太陽穴,大概是頭部仍有些暈眩,她瞇起眼睛,像是在想事情,但嘴里卻還在繼續(xù)講著沒說完的話:“我告訴過你,那件旗袍不能賣,會死人的。穿旗袍的人會死,賣旗袍的也會死。”
“你是說,陳宅陳老爺的女兒是因為穿了那件旗袍才死的?”果然被我猜中的,但我仍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一件旗袍可以致人于死地,于是追問道:“可……那不過就是一件普通旗袍而已,怎么可能會有殺人的魔力?”
陳瀟漪不緊不慢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旗袍,而是葬袍,專門給死人穿的旗袍。你還記得腹中藏著這件旗袍的少女吧?”
“當然記得。”我的后背有些發(fā)冷。
“雖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這少女必定出自名門望族,因為這錦繡旗袍并非一般人所能擁有,無論是材質還是繡工都堪稱完美,價格自然不菲,而普通人即便是傾盡一生所得也未必買得起。我知道,在文成能縫制出這種旗袍的就只有一個人——薛茗。”
“薛茗”這名字是從祖父口中得知的,據祖父曾經的描述,這薛茗是個膚如凝脂的美人,卻不喜與人打交道,特別是男人,因而一直未嫁。憑著一手好針法,薛茗開了“錦繡閣”旗袍店,做了老板,她天資聰穎,自學成才,精通蘇繡、甌繡,經她巧手所縫制的旗袍也極具特色,獨一無二。在她的店里很難找到兩件款式相同的旗袍,基于此,許多人慕名前來,只為向她定制自己的專屬旗袍,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愿,絕大多數人都未能排上號,可謂“一袍難求”,只得悻悻而歸。
薛茗開設錦繡閣之初,就立下規(guī)矩,每三個月縫制一件旗袍,也就是說三個月內只接一個人的活兒,其余的統(tǒng)統(tǒng)推掉,哪怕是有權有勢的豪門貴族,他也絕不破例。久而久之,人們就給她起了個“薛三”的綽號,乍一聽倒像個男人的名兒,加之她又很少出門,所以至今還有很多人認為錦繡閣縫制旗袍的薛三是個男人。
然而生意火爆的錦繡閣開了沒多久就關閉了,這要從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說起。
那是夏日的一個夜晚,天空雷聲大作,大雨瓢潑而下,雨滴擊打著屋檐上的瓦片,“嗒嗒”作響。這是入夏以來的第一場暴雨,薛茗坐在窗邊,正在趕制一件旗袍,只差最后一針就可以完美收工了。
已是深夜,她的錦繡閣依舊開著門,她在等一個人,一個已經約好了的客人,也是她接的下一單生意。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撫摸著自己的杰作,就像在撫摸一個有血有肉的嬰兒一般輕柔。她將縫好的旗袍掛到衣櫥,緊接著站到門口凝視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雨,等待著那個人的到來。
昏黃的路燈帶著一絲暖意,照射著長街。過了大約十分鐘,長街盡頭出現(xiàn)“咯噔咯噔”高跟鞋及地的清脆跫音,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逐漸映入眼簾。那人影向著薛茗翩躚而來。薛茗從那人走路的體態(tài)判斷出對方是一位女子,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雨幕中那個撐著傘腳步柔緩的少女,直到那少女到了她跟前,她才認出對方就是三個月前和自己約好的客戶。那少女面容姣好,唇紅齒白,笑起來嘴角會有一個小酒窩,她聲音甜美地喚了一聲:“薛老板。”
薛茗看得入了神,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少女又微笑著喚了她一聲“薛老板”,此時薛茗才恍恍惚惚地聽到,忙致歉說:“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姑娘長得可真漂亮,不像是本地人啊,不知是哪里人?”
“我是哪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薛老板得為我縫制一件旗袍,我可是三個月前付了定金的喲。”那少女收起傘,站定在薛茗對面,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薛茗,打探起她的情況來,少女甩了甩雨傘上的積水,說:“薛老板的容貌和身材在這城里當是數一數二的,怎么一直不嫁人?”
薛茗也學著那少女的口吻,笑道:“我嫁不嫁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為姑娘縫制你要的旗袍。”說著她把那少女請進旗袍店。
那少女做事格外小心,她將手中的傘靠在了門外,怕傘上的積水會弄濕薛茗的店鋪,薛茗越發(fā)喜歡這個少女。進屋之后,少女凝視著玻璃衣櫥內那件已經縫好的旗袍成品,贊嘆說:“你的手工確實不錯。”
薛茗也不打算謙讓,笑笑說:“姑娘你是想要哪種款式的旗袍?說說你的具體要求。”
那少女不慌不忙地從皮包里掏出一塊紅色絲綢布料,當中還裹著一張紙,她小心翼翼地攤開那張紙,“我想用自己這塊絲綢,做這種樣式的旗袍。”少女指著樣圖上的旗袍讓薛茗看。
那是一件紅色旗袍的設計圖,線條清晰流暢,可見畫工精湛卓絕。那旗袍上有一朵綻放的薔薇,開得十分艷麗,其實薛茗曾經也想過在旗袍上縫上薔薇,只是客戶都不大喜歡那花,因為民間流傳一種說法,那就是薔薇嗜血,穿上縫了薔薇刺繡的旗袍,肯定會有血光之災,所以薛茗就沒嘗試,畢竟開門做生意得以市場需求為導向。少女問:“有問題嗎?”
這世間還真沒有薛茗縫不出來的旗袍,所以她很自信地答道:“沒問題,三個月后的今天來取旗袍。”薛茗這話擲地有聲,那少女很滿意地轉身,離開了錦繡閣,薛茗送她到了門口,少女撐起她的傘,腳步輕盈地走向迷蒙雨霧,消失在長街盡頭。
薛茗如往常一樣,日夜趕制那件旗袍,不過這單生意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從她著手裁剪布料那天開始,就發(fā)生了一系列怪事,先是手被剪刀劃傷,然后是手指被針戳中,接著是洗臉時經常流鼻血……她平靜的生活徹底被那單生意打亂。她也在想,種種跡象都在說明這樁生意有些蹊蹺,是不是應該賠付違約金而停止縫制這件旗袍?不過好勝的心理促使她咬著牙關,硬著頭皮,堅持完成了這件作品,恰好三個月的時間。
然而她并沒有如期等到那個少女來取旗袍。
一天,兩天,三天……
那少女始終沒有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