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忍不住上前踢了一腳焚尸爐,嘴里罵著,“媽的,劉老頭這孫子究竟搞什么鬼,早就讓他送去火化的尸體竟然完好無損地出現在殯儀館里,要是讓死者家屬知道了,我他媽還怎么做生意。”他又氣憤地連踹了兩腳焚尸爐,“咣咣”的響聲回蕩在煉尸房。孫大爺“嘖嘖”嘴,附和著館長的話說:“是啊是啊,要是讓那死者家屬知道他們帶走的骨灰不是他們女兒的,非拆了咱們的殯儀館不可!”
館長抓耳撓腮得像個躁狂的獅子,厲聲命令我們不準向外人透露半句,其實他完全不必擔心我們會往外說,因為我們的交友圈實在太小,小得就熟識殯儀館這幾個人,再怎么傳也都還局限在殯儀館里。后來我從孫大爺口中得知,今早一來,館長就在他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發(fā)現這具原本應該已經被火化的女尸,頓時雷霆大怒,由于這女尸是劉師傅負責火化的,所以他瘋了似的要找劉師傅問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沒有把女尸火化掉,但一直沒找到。于是館長就先讓一瘸一拐的孫大爺先把尸體拖到煉尸房火化,其他的只能等劉師傅到了再慢慢算賬。
館長吩咐孫大爺繼續(xù)把尸體推進去試試,于是孫大爺再次拉動閘門,機器的轟鳴聲夾雜著烈火的“呼呼”聲,我們都知道打開焚尸爐會是什么結果,卻仍舊有所期盼。燒了約莫二十來分鐘,待機器停止運轉,孫大爺扭動閘門開關,意外地燙到了手,起了個大水泡,他“哎喲”著甩了甩手,館長讓他去敷點燙傷藥。我們則把視線聚焦在女尸身上,她果然沒有一絲異樣,依舊安詳地躺在那里,不來不去。我頓時想起“舌婆”的傳說,難道這就是一個現實版的燒不死的“舌婆”?
無奈之下,館長放棄了繼續(xù)焚燒這具女尸,而是讓我把女尸先拖回停尸間。館長嘴里一直罵著劉師傅,也不再叫他“劉師傅”,而是“孫子”、“孫子”的咒罵他,“媽的,竟然敢騙我,不想干了是吧?老子早受夠你這孫子了,仗著會縫尸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前對你恭敬是看你年紀大了給你面子,你還真把自己當大爺了?!別以為老子怕你,沒了你,殯儀館照樣有生意。”他罵罵咧咧地走出煉尸房,驀地又回頭問我:“你……張……張什么,你跟他學縫尸了沒有?”許是我的存在感過于強烈,刺激到了他的腦子,讓他一時沒能想起我的名字,我不怪他,我悶聲說:“學了一點點,還沒上手。”
他激動地笑著說:“沒上手不打緊,慢慢來,咱有的是時間,停尸間里那些個無名尸體你隨便拿去練習,一定要把縫尸技術給搞熟練,我看好你!年輕人好好干,有前途,以后劉老頭的工作你接手,工資給你漲一倍。”
他想用我這顆棋子來斗劉師傅,讓我接手劉師傅的工作,明擺著是要讓劉師傅難堪,他這招“發(fā)動徒弟斗師傅”的陰狠手段還真夠高明的,不但能挫劉師傅的銳氣,還能“借刀殺人”趕走劉師傅,幸好劉師傅他老人家已經駕鶴西去,看不到這殘忍一幕的發(fā)生。
館長臨走前還強調了一句:“殯儀館只需要一個縫尸匠。”言外之意就是他已經不再需要劉師傅,我不禁感慨人情冷漠、世態(tài)炎涼,這都是些過河拆橋的主兒,甭管你曾經為他們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當他發(fā)覺你的利用價值已經耗盡之時,便會毫不留情地將你一腳踹開。“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我并沒有因為館長對我的“賞識”而感到欣喜,反而覺得全身盈滿寒意。我知道自己遲早也會有那么一天,像劉師傅一樣被館長清出殯儀館,我只是希望那一天來得遲一些,僅此而已。
我從焚尸爐里拖出那具女尸,她的靛青色旗袍不知道去了哪里,身上裹著的是一條亞麻布……亞麻布,這布料竟然跟地窖里纏裹劉師傅遺體的一模一樣。這是巧合,還是有什么關聯?
我將她的尸體放到移動停尸床上,發(fā)覺她的體重很輕,跟上次送到殯儀館時相比,似乎清了許多,難道是因為尸體的水分蒸發(fā)導致的?可是也不會蒸發(fā)掉那么多水分啊。我推著她的尸體朝地下一層而去,移動停尸床的輪子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在幽靜的長廊里顯得特別刺耳。
我推開一號停尸房的房門,里面站著個人,背對著我,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是哪個死人詐尸了,不過定睛看那身材就知道是陳瀟漪。我拍拍胸脯,穩(wěn)了穩(wěn)受驚的心跳,埋怨道:“你一丫頭片子跑停尸房來干嘛?差點被你嚇死!這地方陰森恐怖的,虧你呆得住,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怕這些死人?”
陳瀟漪吐吐舌頭,說道:“活人比死人可怕!”她走到我旁邊幫我推移動停尸床上的尸體。我說了聲“謝謝”,繼續(xù)和她搭話道:“有段時間沒看到你了,回學校了?”
她舒展眉毛,撅著嘴說:“對啊,學校里的事情特別多,哪像你這么閑。”
“我哪里閑了,我可是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我反駁道。
她瞥了我一眼,搖搖頭,“真沒看出來。對了,這女尸就是早上火化不掉的那具?”
“你也聽說了?”
“剛剛……過來的時候,孫大爺提了一下。干嘛用那種眼神看我,好歹我也是殯儀館的一員,難道不該多了解點殯儀館的事兒嗎?”陳瀟漪突然停了下來,面對著我攤開雙手,我沒明白她想表達什么意思,只好直截了當地問她:“干嘛?”
“說好的玉呢?”她拍了拍手,又攤開,“你該不會忘了答應過我的事吧?”
“哦,當然記得。”我恍然大悟道,笑呵呵地說:“這個……要不遲點給你看,現在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該不是想耍賴不認賬吧?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替你完成的縫尸,是誰死皮賴臉地求我教他縫尸?你到底還要不要學?”
如今劉師傅已經不在人世,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陳瀟漪,上一次見識了她的縫尸技術,其技藝遠超劉師傅,我若能跟她學個一招半式的也就足夠在殯儀館立足了。我忙解釋說:“不是我耍賴,而是真不方便,那玉就藏在我的內褲里……你若不嫌棄,我現在就脫褲子取出來給你。”
“我真服了你。”陳瀟漪一臉鄙視地扭頭,走向那具女尸。
“待會兒我去廁所弄出來給你,我們之間的協議還作數吧?”
“那你可得多用清水洗洗那塊玉,我怕臟!”陳瀟漪嘴角露出邪笑,她這是在變相地罵我“臟”啊,我卻無力反駁。我看她對那女尸饒有興趣,就隨口說道:“說也奇怪,為什么劉師傅前些天沒有把這女尸火化掉?那時候家屬帶走的是誰的骨灰?他不像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啊,難道有什么內情?”
“他不是沒有火化,而是當時也發(fā)生了跟今天一樣的事情,這女尸根本沒辦法火化。那天我看到他試了很多次都沒能焚毀這具女尸,后來就隨便找了一具無名女尸代替她投進了焚尸爐,所以這女人的家人帶走的是那無名女尸的骨灰。”
“原來如此,可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館長的辦公室里?”
陳瀟漪無視我的問題,直接用手按了按女尸的腹部,緊接著用手扯開裹在女尸身上的亞麻布條,我剛想阻止她,問她干什么,只見裸露在外的女尸腹部有一道細長的傷口,縫合的絲線密密地交織著,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動過這具女尸”。陳瀟漪緩緩開口說:“她的臟器被人取走了。”
她又沒有透視眼,怎么能說得那么肯定,我對她的話持懷疑態(tài)度,問道:“你依據什么判斷她的臟器被人取走了?”
“你抬她尸體的時候都沒發(fā)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嗎?”陳瀟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是用這種嘆息來諷刺我“朽木不可雕”嗎?我不服氣道:“當然有發(fā)現不對的地方啊,她的體重比來的時候輕了許多,可能是抽空減了個肥吧……”我的冷笑話并沒有讓她笑出來。陳瀟漪讓我把劉師傅的工具箱拿過來,我想著劉師傅既然已經人死燈滅了,他的工具自然也就可以為我所用了,反正他自己曾經也說過以后會把這套工具給我,我也就心安理得地把它占為己有。
我把工具箱拎到她面前,她戴上膠皮手套,挑了一把鑷子和線剪,嫻熟地用鑷子夾住女尸腹部上的一根縫合線,利索地剪斷,接著她又用線剪剪斷了剩余的縫合線,女尸腹部的傷口再次裂開。她用手伸進傷口攪動了一下,看得我心驚肉跳,陳瀟漪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她還掰開傷口給我看那女尸腹腔內的情況,以證實她說的。
我仔細地往里看,還真如她所說,女尸的臟器都被掏空了,難怪她的重量會變輕。“會是誰干的?為什么要掏空她的臟器?”
“要不你問問她本人,沒準她會告訴你。”陳瀟漪遞給我另一雙膠皮手套,讓我戴上,我猜想她肯定是讓我縫合那傷口。果然如我所料,她輕描淡寫地說:“你把傷口縫上,就當是練手。”說著她拿著針線耐心地教我一種針法,叫“套針”,用這種針法縫合傷口絲線可以嵌入皮肉與之連為一體,起初我覺得繞來繞去有些麻煩,一度想放棄,但在她的細心指導下縫了幾針之后,發(fā)現比我之前胡亂穿針引線要精致許多,于是就認真地學了起來。沒過多久,那傷口就被細細密密的絲線縫合好,雖然看上去仍有不少瑕疵,但比上一次縫那腹中藏著旗袍的女尸時要精巧得多。
大功告成后,我打算去找館長向他報告女尸臟器被人取走的事兒,陳瀟漪卻攔下了我,鄭重其事地說道:“若想活命,就跟誰都別提這事兒。”她不像是在唬我,我問她為什么,她沒有解釋理由,只是說:“你沒必要知道那么多,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她不說還好,一說完我的心里就直癢癢,她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嘛??礃幼铀赖臇|西應該比我多,我有點不服氣,說道:“別搞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樣,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
陳瀟漪不示弱,回答說:“是,也就多一天。人都是吃東西吃到一定的量就死的,所以你死都會比我先死一天,因為你比我多吃了一天的鹽。”我嚴重覺得,在陳瀟漪面前,我的智商等于零。我仍不死心,還想為難為難她:“你的思維那么活躍,倒是想個法子把這女尸給火化了。別光扯嘴皮子,拿出點真本事。”
她笑了笑說:“你去門口垃圾桶里把她來時的那靛青色旗袍撿回來,套回她身上,問題就能解決了。”說完陳瀟漪就摘掉膠皮手套往停尸床上一扔,瀟灑轉身走出停尸房,拋下一句話:“記得把玉洗洗干凈拿給我,我在后山等你。”
真的假的?只要給她穿上那靛青色旗袍就能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