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仔的運尸車剛開到殯儀館,油門還沒熄,劉師傅就急匆匆地讓他去趟城西棺材鋪。肥仔于是調(diào)轉(zhuǎn)車頭往城區(qū)開去,我則跟在劉師傅身后,劉師傅掃了我一眼,見我睡眼惺忪的,就說道:“看你的氣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一晚嘛,就你這種狀態(tài),讓我怎么教你縫尸!”
我一聽“縫尸”,精神即刻抖擻了一下,呲牙咧嘴地回說:“沒問題沒問題的,我精神頭飽滿著呢。”
“讓你準備的東西可都備好了?”劉師傅說著要去檢查讓我買的那些物品,白燭、青香、冥紙、聚魂燈……他看縫尸所需的道具都已經(jīng)齊全,也就沒有責難我。他繼續(xù)問我:“可還記得縫尸的祖訓?”
這東西我可是背了很久,所以張口就來:“卜卦辭,測吉兇;擺玄陣,召神獸;烈焰起,白燭滅;四靈現(xiàn),鎮(zhèn)妖邪。”不光如此,我還把縫尸前的各個步驟都統(tǒng)統(tǒng)向他陳述了一遍,他聽后還算滿意,笑著說:“你小子記憶力不錯,但我昨天跟你說過了,這縫尸跟一般的活不同,你要在死人身上動手動腳,需得懂點玄術,不然會引鬼上身,暴斃而亡。”
“你說的玄術是不是就是驅(qū)鬼之術?”我一時沒忍住,問出了內(nèi)心的想法。我以為劉師傅不會回答,可他卻一改常態(tài),竟然耐心地解釋起來:“也可以這么理解,不過這玄術并非用來驅(qū)鬼,而是一種契約,是縫尸匠與死人之間的契約。所以祖訓里提到的各個要素都得滿足才能開始縫尸,否則強行縫尸必然會招致惡果,這是你必須謹記的。”
劉師傅又從身上取出一個黑色的小布袋,袋子里裝著龜甲和兩枚圓形方孔錢幣,他在手心掂了掂那兩枚銅錢,緩緩開口:“現(xiàn)在我先教你祖訓中的‘卜卦辭’,就是用這龜甲和銅錢來占卜吉兇,擺放龜甲尾尖要朝正南方,人要面對正北拋起銅錢,使其落于龜背,再透過龜背上的文字測算卦象。”
天哪,要讓兩枚銅錢都落在龜甲上,對于我而言,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以嚵藥状?,銅錢都會不自覺地彈跳到龜甲以外,正常人做這件事都會得到跟我一樣的結(jié)果,劉師傅說我不夠?qū)W?,而且力度過猛,要稍微柔和一些。拋銅錢不都是這樣的嘛,怎么柔和的起來,我試著拋低一點,還真奏效了,那兩枚銅錢在轉(zhuǎn)悠了一圈之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了龜甲上,小孔里分別露出一個“九”和“二”。
劉師傅看到那兩個數(shù)字就開始叨咕道:“九二??灿须U,求小得。象曰:求小得,未出中也。”我不懂他說的是什么東西,便問他,他回答說是卦辭,隨后又從小布袋里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囑咐我說:“你好好看看這本書,每天抽空翻翻,有些該記的就把它記住,以后用得著。”我接過那本小冊子,封皮上的文字已經(jīng)被磨得不成樣子,不過那個殘缺不全的八卦圖倒是還能看到一些。我翻開第一頁,愣了一下,這不就是大街上擺攤的神棍的終極武器《易經(jīng)》嗎,敢情劉師傅是怕我學不會縫尸,已經(jīng)為我謀好出路,讓我學會算命,以后到街上靠“掐指一算”混飯吃?
“那東西舊是舊了點,你別小瞧了它,它可是元明時期的手抄本,現(xiàn)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據(jù)說當年劉伯溫用的就是這本。”劉師傅說的跟真的似的,不過我才不信,想著等肥仔回來讓他給鑒定鑒定。劉師傅看我卜卦學得差不多了,就說道:“擺七星落垟陣,以及用聚魂燈引四靈現(xiàn)身,這些就不用我再重新教你一遍了吧,你只要把七根白色的蠟燭擺成北斗七星的形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香爐點燃之后等四靈火焰出現(xiàn)再開始縫尸,其它的問題不大。不過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須在四個香爐的青香燃盡前結(jié)束縫尸。”
一切交代完畢后,劉師傅便起身走出靈堂,讓我再好好地理一遍思路,在腦子里銘記各個環(huán)節(jié),以免出差錯。然而說了那么多,他還是沒有告訴我今晚我到底要做什么?他那句“如果你還能活著跟我說話我就正式收你為徒”依然回蕩在我耳邊,我既好奇又擔心,那種不安的心緒讓我一整天都沒法平靜下來,我不過就是學個縫尸,他應該不至于讓我喪命吧?另外肥仔被貓貍附身的事兒也讓我滿心糾結(jié),鄭老已經(jīng)暗示我讓我晚上去找他聊具體的,可晚上我還得接受縫尸的第二重考驗,估計是沒法跟他碰面了。
那天傍晚,肥仔從城西拉了一口棺材回來,我想起上次劉師傅幫那靛青色女人縫尸的時候,也讓肥仔去棺材鋪拉了一口楠木棺材,可劉師傅并沒有說縫尸需要棺材啊,難道是他忘了告訴我這個重要的點。我好奇地問肥仔:“劉師傅讓你去城西棺材鋪買棺材了?”
“哪兒啊,他讓我去收尸。”
“收尸?那你怎么弄一口棺材回來?”
“你丫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那尸首就他媽在棺材里!”肥仔一臉夸張的表情,埋怨道:“哎呀我去,老子剛把車停在棺材鋪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怪味,一下車進了棺材鋪,臭烘烘的氣味就更加濃烈了,老子實在受不了,就讓人先把棺材蓋給蓋上,這才沒了臭味。新來的,你猜這棺材里躺著的是誰?”
“難道是他?真的死了?”見肥仔這么問,我不禁往催命鳥那方向想,篤定里面裝著的是棺材鋪趙老板,“趙老板?”
肥仔捂著鼻子說:“沒錯,就是他!那紙扎店老太太說的還真的靈驗了。”
“他是怎么被發(fā)現(xiàn)的?”
“一個膽大的小偷看棺材鋪連日來都沒開門營業(yè),以為老板出遠門了,就偷偷架起梯子潛進去偷東西,沒想到從棺材鋪大廳的柜臺拿錢的時候,聽到了有男人斥責的聲音,他慌慌張張抓了一把錢就想逃,結(jié)果好像被誰絆了一腳,整個人翻進了一口棺材,就壓上了趙老板腐爛的尸體,而且還嘴對嘴……”肥仔做出惡心欲嘔的姿勢,擺著手說:“太他媽重口味了,那人一直嚎叫著救命,外面有人聽到了就報了警,結(jié)果警察踹門進去,發(fā)現(xiàn)那小偷已經(jīng)精神失常,說趙老板一直抓著他不讓他走。試問一個死人怎么會抓著他不放呢?!”
“那對于趙老板的死,警察那邊怎么說?”我追問道。
肥仔說:“法醫(yī)在現(xiàn)場勘驗過了,初步得出結(jié)論,趙老板是驚嚇過度而猝死,沒有他殺痕跡,而他死了至少有一個多星期了,不然腐爛程度不會那么嚴重。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棺材里聚集著好幾只老鼠在啃食他腐爛的尸肉。”緊接著肥仔用力推開棺蓋,一股難聞的腐臭味瞬間彌漫開來,我立即點燃檀香,以沖淡蓋掉那股臭味。
我捂著口鼻探頭往棺材里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橫躺著,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是受了極度的驚嚇。他嘴唇上的皮肉已經(jīng)被老鼠啃噬得干干凈凈,凸露出兩排泛黃的牙齒,鼻梁上仍有絲許粘連的碎肉,兩個眼窩深陷,沒有眼珠,窟窿里似乎還有東西在動,那是一只小耗子在其中穿行。他的頭發(fā)蓬松而凌亂,像被風吹過,尸身上密密麻麻地蠕動著白色的蛆蟲。而他身上穿著的竟然是那天我們在亂葬崗看到的黑色麻衣,也就是他從墳洞里爬出來一直說他身上穿著的不是他的那件衣服。如此說來,我們在亂葬崗見到的第一個趙老板就是真的趙老板,而藏眼珠子的是另外一個“趙老板”。
肥仔聚精會神地盯著棺材里那些圍聚在尸體邊上的老鼠,眼神中藏著怪異的光,我拍拍他的肩膀,“你還好吧?”他“啊”了一聲,緊張兮兮地揉了一下太陽穴,說頭有點疼,然后又主動請纓要處理棺材里的耗子。他從靈堂的一角拿來一把鐵鉗和一個麻袋,將那些耗子一個一個夾到袋子里,之后就匆匆忙忙往殯儀館后山方向走。他處理個耗子跑后山那么遠的地方去干嘛?我也沒多想,肥仔走了不久,二愣子歪脖子扭腿來了靈堂,一邊把弄著手指,一邊支支吾吾地說:“我看到有人躲在后山吃東西。我也想吃,可他罵我是傻子,還讓我滾開。”
“你說什么?有人在后山吃東西?”后山是一片墳地,誰會跑去那里吃東西?我不禁聯(lián)想到一個人,“罵你傻子的是不是個胖胖的……”
二愣子點點頭,仍舊口齒不清地說:“他是壞人,他的眼睛會發(fā)光,好嚇人的!”
我心里那種不祥的預感愈發(fā)強烈,肥仔那貨肯定是看到老鼠,又被貓貍控制了,況且現(xiàn)在又天黑了,正是貓貍獵食的時候,我是不是應該跟劉師傅說肥仔的事兒,或許他會有辦法救肥仔。我正忐忑不安猶豫不決之時,肥仔卻從門外大大咧咧地進來了,而且神情自若,不過看到二愣子膽怯地躲到了我身后,便笑著說:“這傻子什么時候來的?他沒說什么吧?”
“他就比你早來一會兒,你看他那樣子,能說什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哦,我想把耗子扔遠點,免得它們又跑回來。”肥仔輕微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齒,雖然動作謹慎,卻還是被我瞥見了。
我到底該不該跟劉師傅說呢?會不會打草驚蛇?那貓貍既然能活這么長時間,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主兒。萬一它知道我對肥仔起了疑,我豈不是會有生命危險?正在我想這些的時候,劉師傅也到了靈堂,他簡單地看了一眼棺材里躺著的趙老板的腐尸,對我說:“你把他弄到煉尸房火化了吧。”
我剛想說“就我一個人嗎”,沒想到肥仔卻搶先一步說:“這種粗活我去吧,看他瘦不拉嘰的,估計也抬不動,我有體格有力量,一個人就能搞定。”他也不嫌棄那尸體的臭味,直接上來就是一個新娘抱,雙手把趙老板托了起來,我們都看呆了。劉師傅也是驚訝道:“他哪兒出問題了吧?今天怎么這么勤快。”
待肥仔走了約莫五分鐘,我最終還是決定把肥仔被貓貍附身的事兒原原本本跟劉師傅說了一遍,而且我還猜測肥仔之所以那么殷勤的要幫忙抬尸體去火化,其實是……想吃那尸肉!為了證明我的說法的真實性,劉師傅、我以及二愣子偷偷跟去了煉尸房。我們?nèi)嗽跓捠客庹径ǎ高^門上的小玻璃窗,我們看到了房間里的一切,一個大焚尸爐占據(jù)了整個房間的大部分空間,焚尸爐前有一張桌子,桌子旁邊是一張靠椅。我們對著房間掃視一圈,并沒有見到肥仔和那具腐爛的尸體。
他會不會在挨著門的地方?我用手指了指門底,劉師傅會意,我們一起蹲下了身子,慢慢地匍匐在地上,我們屏住呼吸,借著門底的縫隙定睛往里看。誰料,門里面也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看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