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師傅走后沒多久，我把縫合好的女尸抱回冷藏抽屜里，又簡單收拾好工具。走出停尸房的時候，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這才發(fā)覺我還沒吃晚飯呢。地下一層空蕩的走廊里只有我倉促的腳步聲回蕩，走了兩步，照明燈又開始抽筋似的忽明忽暗，閃了幾下，發(fā)出“滋滋啦啦”的刺耳噪音。在樓梯口角落里隱隱約約有個人影，我瞇起眼仔細(xì)往那兒看，卻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我加快步伐往樓道走去，那兒確實沒有人。難道是餓昏了而出現(xiàn)幻覺？

路過傳達(dá)室的時候，孫大爺正悠閑地坐在房間里聽著收音機里的老年節(jié)目，咿咿呀呀地用文成方言說古代名人的傳奇故事，而且還自己敲鼓打快板配樂，我們這兒稱其為“唱詞”，其實就跟古代說書的差不多，反正我是聽不懂他們在唱些什么鳥東西，但孫大爺挺喜歡，事實上很多上了年紀(jì)的人都喜歡。我透過窗戶看他突然敲敲打打擺弄起收音機來，于是推門進去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奇怪，剛才還好好的，怎么你一來就變這樣了？”孫大爺埋怨道，他拉扯著收音機的天線，左右擺動，試了幾次都不行，收音機里仍是“茲茲”的雜音，我走上前接過來瞧了瞧，他這雜牌的收音機應(yīng)該有些年頭了，看起來比他都老，我苦笑著說：“我沒那么大氣場吧，還能干擾你的收音機接收信號？會不會是你這收音機太老，里面的某些零件老化了。”

“別瞎說，我這可是從二手市場剛買回來的，人家賣家打包票說起碼還能用個十來年，用不到讓我退回去給他。”

“這種鬼話你都信？”我有點佩服孫大爺?shù)奶煺?。我旋轉(zhuǎn)著收音機的調(diào)頻按鈕，來回調(diào)換位置，拉扯天線，可收音機里依舊是一堆雜音，“這東西沒準(zhǔn)肥倫能修，要不找他來看看。”我覺得肥倫這朵奇葩肯定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有些造詣，不然怎么整天想著倒騰古物呢。

“他還沒下班就溜了，上哪兒找去，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瞎搗鼓搗鼓，沒準(zhǔn)待會兒它自個兒就好了。”

我因為饑餓的肚子在抗?fàn)帲詻]過多停留，把收音機交還給他后，就走出殯儀館。才走了一兩步，孫大爺就推開窗探出腦袋跟我說：“嘿，奇了怪了，你一走這收音機就又好了。”說著他笑呵呵地關(guān)上窗繼續(xù)聽他的“唱詞”。他的話讓我產(chǎn)生了無限遐想，難道真是我的氣場太強干擾了收音機的信號？還是我身邊有什么東西？我四下里張望，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反復(fù)看了一遍，可什么都沒有啊。我沒敢再多想，騎著那輛“二八大鐵驢”飛一樣地朝城區(qū)而去。我在大學(xué)街的一家拉面店點了一碗地道的文成拉面，吃了沒幾口就見肥仔那圓咕隆咚的身子擠進了面店，他垂喪著臉說：“喲，新來的，你怎么出來吃東西也不叫上我？”

“靠，你沒到下班時間就開溜，跑得比我還快，我上哪兒叫你去？！”我喝著面湯說道。他面癱似的看著我，又沖著老板娘吼道：“給我一份拉面，加雞蛋和大排！”那陣勢就跟當(dāng)年張飛在長板橋吼曹操的人馬似的，差點把弱不禁風(fēng)的老板娘嚇尿。我問他：“你跑去哪兒了？又輸錢了？”

肥仔搖搖頭，“別提了，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把把輸。”

“早跟你說了，十賭九輸，你還真是沒記性。”說起錢的事兒，我又回憶起肥仔在“鬼谷”闊綽地買老太太那幅畫的情形，于是追問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上次在‘鬼谷’你買畫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呢？”

肥仔故作回憶狀，雙手?jǐn)[弄著筷子說：“晚上到你那兒住一宿，然后再慢慢跟你說。”

“你丫的該不是房租到期，被房東趕出來沒地方去了吧？”

肥仔露出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笑著說：“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反正遲早都是要搬過去跟你一塊兒住的，現(xiàn)在日程提前了也沒什么的，你說是吧。我不白住，等拿了工資再跟你分?jǐn)偡孔狻Ｄ銢]反對，我就當(dāng)你同意了。嘿嘿。”肥仔臉皮的厚度已經(jīng)無法用正常的尺子去度量，厚得估計都能防彈了。肥仔跟餓死鬼投胎一樣把面吃得干干凈凈，一邊吃還一邊惦記著賭坊那東家：“這幾天我他媽天天去賭坊蹲點，但那東家真的跟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就沒再出現(xiàn)過，我懷疑那家伙要么是死在亂葬崗了，要么就是賺夠離開文成了。要不然怎么會突然不見呢？”肥仔的分析挺有道理，雖然沒有可以證明的有力證據(jù)。肥仔“咕隆咕隆”地清理碗里的湯，繼續(xù)說：“還有，我聽鎮(zhèn)子里的人說，棺材鋪好久都沒開張了。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

“報警？你腦子沒壞吧，怎么跟警察說，難道跟他們說因為某天夜里棺材鋪屋頂停著一只貓頭鷹不停地叫，所以棺材鋪里肯定死人了？你覺得警察會相信嗎？”

“也是。”肥仔喝完最后一口湯，然后直愣愣地看著我，我知道這貨是等著我付錢呢。我無奈地掏出錢付了兩人份，隨后肥仔也跟著起身離開拉面店。他讓我坐運尸車回去，于是我把自行車扔到車斗里，我覺得有時候有輛車還是挺方便的，哪怕是輛運尸車。一路上肥仔的嘴巴都沒閑著，問我住的地方夠不夠大，房租是多少，還有沒有其他什么人，我則不耐煩地一個一個問題地回答他。我告訴他那地方總共就只有幾間舊式的民房，和北方的四合院有幾分相似，大家都在同一個院子里，不過都沒什么來往，因為我白天不在家，只有晚上才回去睡個覺，所以碰面的機會比較少，也就沒什么交集。肥仔最關(guān)心的問題來了，“那有沒有美女什么的？”

“美女我是沒看到，墳頭倒是有好幾座。你可以去墳地里轉(zhuǎn)悠看看，沒準(zhǔn)能碰到個美女。”

肥仔調(diào)侃著回道：“像我這樣噸位的男人在這世上估計也沒女人疼更沒女人愛了，要是有女鬼愿意要我，那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就從了。”說笑間，車前突然閃過一道黑影，肥仔猛地踩下剎車，我一時沒注意，因著慣性向前沖了一段，腦袋生生撞在擋風(fēng)玻璃上，我揉著腦袋問他：“你丫會不會開車，怎么開了這么久的車技術(shù)都沒長進？”

肥仔也一臉委屈，打開車門往下走，說道：“我他媽也不想啊，剛剛有什么東西從車前躥過去了。”肥仔蹲下身子朝車輪底下看，緊接著松了口氣，又上了車，“是只野貓。”

“被壓死了？”

“嗯，被車輪碾壓的連腦漿都出來了。”肥仔仔細(xì)地描述著那只貓遭遇交通事故的慘狀，他準(zhǔn)備直接開車走人，我說得把它的尸體處理掉。肥仔不解地問我為什么，我說貓是這世界上最記仇的動物，而且貓有九條命，沒那么容易死，得好好處理那貓的尸體。肥仔極不情愿地再次下車，我也跟著下了車，不過，我們再蹲下身往車底看時，那只肥仔所說的被碾壓出腦漿的貓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我瑟縮了一下身子，緊張地說：“肥倫，我們有麻煩了！”

肥仔卻不以為意，淡定地說：“不過就是一只貓而已，能有什么麻煩？”

“你知道為什么很多人不敢養(yǎng)貓嗎？你聽過‘貓靈’嗎？”

肥仔搖著頭說：“什么貓靈？”

我說：“據(jù)說貓是可以勾通陰陽兩界的邪靈，它的眼睛能夠看到人眼所看不到的東西，而且它的記憶很奇怪，你對它的好它不會長久去記，但你對它的不好它卻會一輩子記得，就好像它的記憶是因仇恨而生，所以貓也成了復(fù)仇的象征，很多人都認(rèn)為貓是怨靈所化，它們回歸人間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復(fù)仇。另外，大家也都說貓死后，它的靈魂會以人形回到人間報復(fù)害死它的人！”

“操，老子還真不信這些，你也別杞人憂天了，一只貓而已，能把我們怎么樣？！”肥仔說著自顧自重新上了車，不再理會那貓的事兒，也催促我趕緊上車，可我的心里忐忑不安，總覺得接下來會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然而我們一路風(fēng)順，并沒有遇到一絲怪異的事情，或許肥仔說得對，大概是我想太多了。

我領(lǐng)著肥仔走進那座古舊的建筑，肥仔不時抬頭瞧著房屋的梁柱，分析著屋子的構(gòu)造，他說這房子不像是明清時期的，應(yīng)該是民國初期的，不管他是依據(jù)什么判斷的，反正我沒興趣知道，而且這房子又不是我們的，何必知道它的具體建造年代。肥仔進了我的房間就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鑒定完那是張不錯的床之后，他又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并指著我的腰部問：“你怎么流血了？受傷了？”

“我沒受傷啊，這血……”我摸了摸腰部，想起褲腰帶里還別著一件旗袍，估計是那旗袍在女尸腹腔內(nèi)沾染了血水，原本在停尸房被凍住，我也沒怎么注意，這會兒到了外面遇到高溫環(huán)境，所以融化了，恰好被肥仔看到了。看來旗袍是瞞不住了，于是我大大方方地從腰間把旗袍扯了出來，遞給肥仔，問他道：“血水是從這兒來的。你鑒定鑒定，看這東西值不值錢。”

肥仔蹙著眉接過旗袍，聞了聞，說道：“這旗袍還帶著香味兒呢，該不是剛從女尸身上扒下來的吧？”

“我沒你那么明目張膽，沒你那么重口味。你別扯那沒用的，抓緊時間看看。”我催促道。

肥仔臉上銀光閃爍，樂呵呵地說：“希望是個好東西，老子正好缺錢花呢。”他仔細(xì)端詳著那件紅色的旗袍，對著旗袍上的那朵艷麗薔薇花反復(fù)地看，我問他看出什么來沒有，他卻一直定住不說話，我以為他水平有限，鑒定不出旗袍的價值，正要拿回，可他卻緊緊攥著那旗袍不肯松開。我說：“肥倫你沒事吧？你把手松開，別把旗袍弄壞了。”

誰料肥仔卻瞪大雙眼，用一個女人的聲音沖我吼道：“這旗袍是我的！”我被嚇得退出好幾步，肥仔怎么會發(fā)出女人的聲音？我敢肯定自己沒聽錯，那是一個女人的尖利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