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慢地扭動脖子,視線中逐漸映入一個白色的身影,那是一襲白色連衣裙。白色的連衣裙——那不就是我從沙發(fā)上轉(zhuǎn)移到壁櫥里的那件?我不自覺地又瞅了一眼角落的壁櫥,壁櫥的門開著,而壁櫥內(nèi)的白色連衣裙也不見了蹤影。莫非是梳妝臺前的“人”拿去穿上了?
她是誰?
我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也不敢直接回頭去看,而是一點點轉(zhuǎn)動脖子,直到看到那女人烏黑的長發(fā),才停住。她纖長的左手自然垂落,貼著連衣裙的裙擺,而右手則握著一把紅木梳子。她對著梳妝臺的鏡子發(fā)呆,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因為她的臉已經(jīng)被密集的頭發(fā)遮掩,過了片刻,她才緩緩抬起右手,自上而下梳理著柔順的發(fā)絲,左手也幫著撫順頭發(fā),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木訥地盯著她梳頭,一開始并沒覺得怎么樣,可是她越梳節(jié)奏越慢,慢得我都想直接沖上去幫她趕快梳梳完。
突然,她的動作戛然而止,我這才驚覺她的頭發(fā)在不知不覺間竟然變長了,我順著她的頭發(fā)往下看,那頭發(fā)已經(jīng)從她的肩頭垂落至地面,甚至有一部分到了我的腳尖。我哆嗦了一下,雙手用力地按住了沙發(fā)的皮墊,弄出了一絲聲響,她應該聽到了吧。我下意識地把目光聚焦到她的后腦勺,她果然是聽到了我制造的響動,頭部開始機械地向我的方向扭動。我以為我能看到她的臉,可是她的頭轉(zhuǎn)過來之后仍舊是披散下來的頭發(fā),整個頭仿若一個毛茸茸的黑線球,就只長了密密麻麻的發(fā)絲,而沒有五官。
她的頭驀地停住不動,在密集的黑發(fā)中像是有一對眼睛詭譎地注視著我。我被嚇得連氣都沒敢喘,身體不住地打著顫,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我的貼身T恤。我和她僵持著,空氣也在一瞬間凝固。她“看”了我一會兒,又自顧自地梳著長發(fā),但她的頭始終沒有再轉(zhuǎn)動過。
我愣愣地定坐在沙發(fā)上,不知道接下去該如何是好,正當此時,大床上的被子動了起來,肥仔一腳踢開了棉被,露出兩條大粗腿,頭轉(zhuǎn)向梳妝臺,嘟囔了一句:“新來的,大半夜不睡覺,你坐那兒瞎折騰個啥?”許是他發(fā)現(xiàn)了哪里不對勁兒,又揉了揉眼睛,繼續(xù)瞧了瞧,“你怎么穿上女人衣服了?還戴了假發(fā)?”
我努力地朝著肥仔做手勢,不過由于房間內(nèi)的光線過于昏暗,估計他沒看到。肥仔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睜開迷蒙的雙眼坐起了身,“你不是睡沙……”他那“沙發(fā)”的“發(fā)”字正要說出口,頭瞥向我,終于看到呆愣在沙發(fā)上的我,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嘴巴也張著一動都不敢動,喉嚨里“咕隆”一聲吞了一口口水。
肥仔猛地裹緊被子,在床上跳了起來,傻乎乎地嘀咕著:“我他媽肯定是在做夢,在做夢,在做夢。”他在床上彈跳著,反反復復地說著“在做夢”,眼睛卻不敢再去看那梳妝臺,而我的注意力也被他滑稽的動作給吸引了,他像個彈珠一樣彈來彈去,他還壯大膽子跳到那梳妝的女人身后,伸手摸了摸那女人的長發(fā),看得我起一身雞皮疙瘩。肥仔笑盈盈地沖我說:“這夢還挺奇怪,怎么會有個女人在我夢里呢?新來的,你在現(xiàn)實中膽子就小,沒想到在我夢里膽子還是那么小。”他“嘖嘖嘖”地吐槽了我一番,仍舊摸著那女人的頭。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朝他使了使眼色,那貨完全不理會我,還是一個勁兒地揉那女人的頭發(fā),他揉了一會兒,又把手縮回去,放到鼻孔聞了聞,“怎么一股腐臭味?”
趁著肥仔在那搗鼓那女人的空當,我決定遠離他們,酥軟的雙腿突然也恢復了氣力,支撐著我的身體往門口走。肥仔看到我向門口挪動,就沖我喊:“新來的,你去哪兒?”我真想甩他兩巴掌再補上幾腳,你揉你的頭發(fā),好端端的叫我干嘛?!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你們先忙,我回避一下,去解個手。”
“哎,你等等,我也去。”肥仔甩了甩手,又抱怨了一句:“這味道真臭,姑娘你多久沒洗頭了。”接著加快腳步湊過來,到了我跟前,比我還著急開門,門打開的一瞬間,走廊里的陰涼夜風侵襲而來,肥仔推了推我說:“我尿急,快走!”我剛要回頭去看看那女人有沒有跟來,肥仔卻一把按住我的頭,“別看了,抓緊走。”我想肥仔是真尿急,否則怎么跟趕著去投胎似的催我往外走,他不是摸那女人的頭發(fā)摸得挺起勁兒的嘛,這會兒是怎么了?
大廳里的煤油燈依舊亮著,發(fā)出“嗞嗞”的噪音,照得整個過道通明如晝。老太太女兒的房間的門洞然敞開,我和肥仔卻沒敢往里看,而是用力關上我們的房間門,繼續(xù)朝大廳走。肥仔一路走還一路哆嗦,我問他什么情況,他壓著聲音說:“我剛才摸著那女人的頭發(fā),黏糊糊的,毛茸茸的,那一團濃密的頭發(fā)里面根本沒有腦袋,摸上去就跟線球一樣。我又覺著那觸感很真實,不像是在做夢,于是就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哎呀我去,疼得要命,原來我他媽不是在做夢。”
我算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尿急了,原來是故意吼出聲壯膽,順便找個理由跟我一塊兒逃離那房間。我們到了大廳的時候,屋子里驟然響起玻璃器皿落地的清脆響聲,許是老太太被那巨響驚醒了,披了件外套出來,打著哈欠問我們怎么了,我和肥仔不約而同地把手指向那個空房間,解釋說:“不是我們……那房間里還有個人……應該是她打翻了什么東西。”
老太太蹙起眉,不太相信我們說的,于是推開剛被我們關上的房門,腦袋探進屋子瞧了瞧,“凈瞎說,哪有什么人,我這屋子里除了你們倆就再沒別人。”
“真有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我和肥仔也不樂意了,我們看得真真切切的有個女人坐在梳妝臺前梳理著長發(fā),我們甚至懷疑是老太太故意騙我們,肥仔經(jīng)過剛才的事兒一時還沒緩過來,我比他先到了老太太身邊,借著微弱的燈光往房間里看,還真是什么都沒有,方才那梳妝的女人一轉(zhuǎn)眼就消失不見了,仿若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而梳妝臺前的那張木椅上卻掛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老太太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把那白色連衣裙疊好放入櫥柜。他又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大概是你們太過疲勞,看錯了。”
我和肥仔對這個解釋都持質(zhì)疑態(tài)度,那么真切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是看錯了呢?!此時肥仔也已經(jīng)到了我們身后,機靈地轉(zhuǎn)悠著腦袋,左瞧瞧右看看,“那女人還真不見了。”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難道我們見……”他看老太太還在,怕她多想,于是又把那意欲說出口的“鬼”字生吞硬咽了回去。
老太太在房間里沒待多久,看看沒什么異樣就囑咐我們說:“行了,沒事兒就早點睡吧。”老太太轉(zhuǎn)身要走,見自己女兒的房門開著,又嘟囔了一句:“我記得臨睡前已經(jīng)關了這扇門的呀,難道是記錯了?人老嘍,這記性也不好嘍。”說著她就要再次關上那扇門,我趕忙說道:“剛剛……我們聽到了玻璃瓶摔碎的聲音……你不進去看看是什么東西摔碎了嗎?”
老太太蜻蜓點水般說道:“就是個玻璃瓶被風吹倒了,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既然屋住人都不介意,我們也沒必要在意,我也就不再追問。老太太佝僂著后背往她的臥房躡腳走去,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我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兒,至于是哪兒我也說不上來。肥仔驀地想起什么來,張嘴吼道:“老人家,你們家?guī)谀膬海?rdquo;肥仔“嘿嘿”笑著,說這回是真的尿急想要解手。
老太太淡淡說:“出了大門往左拐,有個露天廁所。不過木板不是很結實,你自己當心點兒。”
肥仔拍拍我問我要不要一塊兒去,我想了想,與其一個人回那個詭異的房間,倒不如先陪肥仔去廁所,然后再一起回去。雖然老太太已經(jīng)為我們證實房間里沒有別人,可我還是不放心。我和肥仔拿著大廳里的那盞煤油燈,一塊兒出了門。外面的霧氣已經(jīng)逐漸消散,而月光皎潔似雪,落在我們身上。我和肥仔用燈照了照運尸車,那車依舊停在房前的空地上。一陣莫名的冷風吹來,我和肥仔有些昏沉的頭腦頓時清醒過來,肥仔往左側的一個簡陋棚屋走去,那應該就是老太太所說的露天廁所。
肥仔提著燈往棚屋走,我則站在外面候著,他算是賺到了,上個茅廁還有個人專門在外侍立等他。我催促他快點,肥仔則不慌不忙地應著,嘴里又吹起了那難聽的口哨,聽得我有些發(fā)毛。我又催了催他:“我說肥倫你是便秘嗎,怎么拉了半天還不出來?!”
“新來的,你有沒有覺得那老太太有些古怪?”肥仔一邊鉚勁兒排擺便,一邊不忘跟我搭話,“她女兒的房間里是不是藏了啥?不然怎么老是有意地不讓我們接近那間房。”
倒好像真是,老太太一直都利索地關掉那個房間的門,生怕我們看到里面的東西似的。就在拉屎的空當,肥仔的鬼主意又來了,他說:“要不趁她睡著了,咱進去看看。”
“這不太好吧。”我勉強地回道。
“就看看,又不偷東西,看看里邊到底藏了啥。呃……對了,你身上還有沒有紙巾,遞兩張給哥們兒,剛才來得急,忘了拿了。”
我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除了幾張褶皺的五毛錢人民幣之外,啥也沒有。我這人兒沒有隨身帶紙巾的習慣,又不是女的,時不時得用到紙巾,我笑著說:“我沒紙巾,要不你用手摳得了,反正也沒人看見。”
“你丫的惡不惡心,我記得車上還有,你去幫我拿幾張來。”肥仔從門縫里把車鑰匙遞給我,我接過鑰匙,朝著運尸車而去。幸虧有那天上的明月,毫不吝惜地灑下月光,否則我還真看不清那黑漆漆的坑坑洼洼的路。待我從車上取了紙巾回到露天廁所時,肥仔已經(jīng)提著褲子從廁所里出來,正系腰帶呢。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說:“新來的,沒想到你動作還挺快。”
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問他:“你真用手摳啦?”
“摳你大爺,老子不是用了你遞過來的紙巾嘛!”
“可……我剛從車里拿到紙巾。”我把手里的幾張紙呈給他看,肥仔也愣住了,“那剛剛給我送紙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