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肥仔走出紙扎店,肥仔不解地看著我,問我明不明白剛才老太太最后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我勉強笑笑,“大概是她睡著了胡說的。”聽完我說的,肥仔也就沒再問。我們倆在城南附近的一家面館隨便吃了碗面,一頓當(dāng)兩頓,把早餐和午餐一塊兒都解決了,然后去取車,不過肥仔還是惦記著那東家,開車回殯儀館前還要去一趟賭坊,問問那東家是不是故意把我們引到亂葬崗去的。我怕他那脾氣沖動鬧事,打不過事小,被人打殘了事大,所以緊緊跟著他,看住他,盡量讓他不被打殘。
然而令我們失望的是,我們并沒有在賭坊里見著那東家。我們向賭坊老板了解情況,從老板口中得知那東家叫趙友生,是個外地人,前些日子才來的文成,而且憑著押寶必贏的絕技,老板說他也正急著找趙友生,不過差人去了趙友生家里找,也沒找到,好像這個人就這么平白無故的人間蒸發(fā)了。我勸肥仔先回殯儀館,等過段時間再來瞧瞧,肥仔沒反對,于是我們坐上了那輛破舊的運尸車,抄小路往殯儀館趕。
車開到一半的時候,肥仔猛地踩了一腳剎車,正瞇著眼睡覺的我生生地撞在了玻璃上,額頭隱隱的疼。我摸著腦門,斥責(zé)道:“肥倫,你搞什么東西?會不會開車?”
肥仔一臉木然地盯著正前方,我也透過車窗朝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經(jīng)有些昏暗,而且山間的霧氣很重,能見度不高,即便運尸車已經(jīng)打著遠光燈,但視線所及也就幾米遠。我納悶道:“什么情況?我們這是開了多久了?怎么還沒到殯儀館?你怎么不繼續(xù)開,突然剎車了?”
肥仔仍舊不理我,愣愣地看著遠光燈照射著的地方,過了數(shù)分鐘后,才伸出手指著前方說:“剛才我好像撞到了什么東西……長得像個人……”
“什么叫像個人?你看清了沒?到底是不是個人?”我一邊問著,一邊開了車門下車,打算去看個究竟。肥仔也下了車,跟著我往前走了一段,可路面上除了一些干枯的樹枝和雜草之外并沒有其它東西,而且也沒有一絲的血跡,不像是撞了人。“哪有什么人?應(yīng)該是昨晚一整夜沒睡好,精神不濟,再加上這濃重的霧氣,所以看花眼了。”
“不可能啊,那人穿著白衣服,我看得真真切切的。”肥仔又前前后后檢查了一番運尸車,包括車底,都沒有發(fā)現(xiàn)曾有撞過人的跡象,于是嘟嘟囔囔著說:“難道真是我看錯了?不可能啊,那么真實的一個人,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莫非……”
“呸……少說那不吉利的!”我朝著地面吐了一口口水,我可不想再聽到什么鬼啊神的,我們倆就算再倒霉,也不可能連著兩天都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吧,昨晚的血月讓我見到了提著人頭的劉師傅和藏了一對眼珠子的趙老板,這已經(jīng)讓我有些吃不消了,難道又要再來一次詭異事件大冒險?
我匆匆忙忙把肥仔推上車,讓他抓緊趕路,肥仔卻沒有立即開車,而是把頭扭向我,低聲低語地說:“新來的,這條路好像不對勁兒,跟以前的不太一樣,要不原路返回吧?”
我也知道不對勁兒,要不然怎么可能從大中午走到大傍晚還沒到呢?就這車程,我們平常都能繞整個縣城好幾圈了,如今卻還在山腳旮旯里兜轉(zhuǎn)。我倒是想起祖父曾說過的一句話“有些捷徑不是給人走的”,可即便如此,來都來了,我們也得繼續(xù)趕路啊,反正在進與退之間,必須得做一個選擇,我寧可選擇前進,因為我們倆誰也無法確定能不能按著原路退回去,運氣不好,可能會走向另一條不歸路。
我在心里又怨起了肥仔。媽蛋,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說閉著眼睛也能走的他,如今卻不認識路了,還真是想好好罵他一頓,但罵他也無濟于事,只是白白浪費口舌,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我對肥仔的怨氣也消了,于是對他說道:“我看保險起見,還是繼續(xù)往前開吧,只怕我們退回去的也未必是原路。”
“你說的也對,那就這么辦。”肥仔滿意地踩下油門,好像就是為了等我做這個決定,我知道他不是相信我的選擇,而是不想擔(dān)責(zé)。歷來做決定的人都是遭人嫌棄的,做對了選擇沒人會說你好,做錯了選擇肯定會把責(zé)任一股腦往你身上推,把臟水毫不留情往你身上潑。我算是看明白肥仔了。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之后,天空中飄起了蒙蒙細雨,偶爾還隨風(fēng)飄來一兩張碎小的冥紙,有幾張還硬生生地貼在了車子的擋風(fēng)玻璃上,而且紙錢也越飄越多,倒像是我們跟在送葬隊伍后面似的。肥仔自言自語道:“哪來這么多紙錢?”
“依我看,這附近應(yīng)該有墳?zāi)?,可能白日里有人剛來上墳,祭奠死者時沒燒完的紙錢留在了墓地,所以被這風(fēng)一吹就飄飛出來了。”我簡單地回了他一句,又往窗外看去,那些虬枝錯節(jié)的樹木在微弱的光影中張牙舞爪,仿若從墓穴中傾巢而出的一具具猙獰的干尸,兇神惡煞地向著我們的運尸車撲騰過來。
車子沿著崎嶇的山路顛簸了好長一段時間,我的坐骨神經(jīng)都被顛得有些受不了了,不過慶幸的是,我們終于在迷霧中看到了一絲光亮。“新來的,快看,那地方有光,有光的地方肯定有人。”肥仔興奮地吼了起來。
“我又沒瞎,看到了,看到了,你開車悠著點兒。”
那燈光讓我和肥仔心頭一震,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喜不自勝。肥仔頭腦一熱,雙手握緊方向盤,腳下一使勁兒就把油門踩到了底,猛地朝著燈光開去,金屬車架噼里啪啦的響聲刺破了夜晚的寧靜,照他這種開法,好車都會變成廢車,我真擔(dān)心這輛破車會在抵達殯儀館前被他搞散架。
“只要有人,我們就能問路了,你選的路果然沒錯。”肥仔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喜悅。我笑而不答,在一旁囑咐他開車看路,別高興過頭。
約莫過了五分鐘,我和肥仔看到了一間破舊的茅草房,屋子里亮著燈。肥仔將車緩緩開到茅屋前,熄了火,茅屋里的人聽到了我們的車子制造出來的嘈雜聲音,便推開窗子探頭往外瞧,看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這一探頭倒是讓我們備受驚嚇,由于逆著光線,我們只看到一個圓咕隆咚的黑漆漆的腦袋在窗口轉(zhuǎn)悠,而且她腦袋上的長發(fā)沿著面頰的兩側(cè)垂落下來,乍一看就像一顆披著長發(fā)的頭顱在窗口飄浮。待到我們的眼睛適應(yīng)了那光線,才慢慢看清那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太的頭,她審視的目光讓我有些不適,就好像我們是開著破車來打家劫舍似的。
我和肥仔松了一口氣,面帶微笑地下車跟老人打招呼,老人問我們有什么事,我和肥仔便把自己要走捷徑去殯儀館的事兒跟她講述了一遍,她將信將疑地說:“殯儀館在城東片,你們跑到城北來干嘛?”她又望向遠處的迷霧森林,明白了什么似的說道:“我想你們是因為這霧氣而迷路,上了岔路過來的。”
“你說這里是城北?”我和肥仔異口同聲地問道,驚詫地相互對望,肥仔自顧自地說道:“可之前我們走的是去殯儀館的捷徑,而且,我自己來來回回走過不下百遍,從來沒出過錯,也沒聽說過有岔路能通到城北啊,怎么今晚突然就多出了條岔路?”
“說來話長,你們先進屋子再說吧,今晚的霧這么大,我看你們也走不出這林子了,不如就在這歇一晚,等霧散了再走。”老人話中有話,而我們也想知道為什么這個密林會平白無故的多出一條岔路,于是就欣然進了茅屋。
“你們先坐會兒,我去給你們倒杯水。”老人說完就進了廚房。
屋子里的陳設(shè)略顯古舊,而且還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霉臭味,許是因為這茅草屋年代久遠的緣故。我和肥仔一進屋就仔細觀察起屋子的內(nèi)部構(gòu)造,屋子正中的黃泥墻上掛著一幅畫卷,墨跡有些淡退了,看不出畫的究竟是什么,倒是邊上的兩行字還清晰可見,“天不佑人寧為鬼,凝血成玉蕩乾坤”,我將這詩句放在喉嚨眼反復(fù)念了兩遍,肥仔看我盯著墻上的卷軸入神,便推了我一下,問我:“看什么呢?”
我說:“看那畫上的詩句。”
肥仔瞪大眼睛上下掃視著畫卷,疑惑道:“哪有什么詩句?我怎么看不到。”
“你瞎啊,那么大個字還看不到!”我是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跟肥仔講話,肥仔也沒覺得怎么樣,不過他之后說的話倒是讓我有些云里霧里,肥仔指著那幅畫,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他媽真沒看到這畫上有一個字。”肥仔的表情很嚴(yán)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那就怪了,我怎么能看到那上面有兩行詩句:天不佑人寧為鬼,凝血成玉蕩乾坤……”我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見老人從廚房端著兩碗白開水遞給我們,我們關(guān)于那幅畫的話題也就被迫中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