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想向老太太問個清楚的,可她在我發(fā)愣的時候已經(jīng)躺到了柜臺后面的躺椅上瞇著眼休息,出于禮貌,我也就沒再繼續(xù)打擾,從柜臺上提走老太太包好的東西,離開了紙扎店。到了門口,我看了一眼隔著不遠(yuǎn)的棺材鋪,里面有兩個人在瞧上瞧下、走來晃去的,估計是在挑選棺材,選了半天也沒選下來。那兩人中有一個矮矮胖胖的,看著有幾分面熟,那身材跟肥仔有的一拼,我再定睛一瞧,那貨可不就是肥仔!
他怎么大清早就來光顧棺材鋪,莫非他家死人了?遇到熟人自然要去打個招呼,不過這打招呼也有講究,我是該說節(jié)哀順變呢,還是說好巧?腦子里在想著,但是腳步早就已經(jīng)到了棺材鋪門前。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考慮的事都是多余的,因為肥仔一見到我就笑盈盈地大吼:“喲,新來的,你也來買棺材???家里死人了?節(jié)哀順變啊!”
死你大爺,節(jié)哀你妹??!我當(dāng)時就想拿刀把他臉上那層五花肉給刮下來熬油,不過像我這種受過高等小學(xué)教育的高素質(zhì)人才是不會動粗的,所以也附和著說:“我看你在挑棺材,所以過來打聲招呼。”
肥仔看了看我手上提著的一個紙燈籠和一堆香燭冥紙,猜到了是劉師傅派我來買的,就嘟著嘴說:“老劉這是又要縫尸了啊。”
“你也知道縫尸?”媽蛋,為毛每個人都知道劉師傅要縫尸,就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極其不公平,好歹我也算他的半個“入門弟子”,雖然只是個干雜活的,但工作不分貴賤,怎么能因為我干雜活而歧視我,什么都不告訴我呢?!
“劉師傅會縫尸這事兒只要是文成人沒人不知道的,你到底是不是文成人?”
靠,老子又不是百科全書,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肥仔停頓了一會兒,繼續(xù)說:“你丫的挺幸運啊,剛來殯儀館就能見識到劉師傅的縫尸絕技……”
見我們聊得起勁兒,棺材鋪的趙老板忍不住插了一句,“我說你們到底還要不要買棺材?要是不買就趕緊走,哪兒涼快回哪兒去,別耽誤我做生意。”棺材鋪的趙老板牛氣在縣城也是人盡皆知的,主要是整個縣城就他們家一間棺材鋪,誰家要是死了人肯定得到他這兒來定棺材,不可能跑外地去運棺材回來,否則只怕棺材沒運到尸體都腐爛發(fā)臭了,所以趙老板才有恃無恐,從不擔(dān)心會沒生意。
肥仔咧開嘴賠笑道:“買買買,都挑了這么久了,自然是要買的,只是這價錢方面,趙老板能不能再給個折扣。”
“給死人買東西還圖便宜,你也不怕?lián)p陰德。”趙老板拍了拍屋內(nèi)一口朱紅色的楠木棺材,“這可是上等的楠木棺材,看在劉師傅的份兒上,給你打個九折。”
肥仔一拍掌,喜道:“成,就這口棺材!”
趙老板于是領(lǐng)著肥仔到內(nèi)屋結(jié)賬,肥仔進(jìn)去前還不忘跟我搭話,我瞬間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肥仔說:“新來的,你等會兒,待會兒搭我車回殯儀館。”我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怎么突然那么好心要讓我坐他車回去?我覺得這小子肯定沒安好心。
我站了片刻,看著滿屋子的棺材,有點瘆人。肥仔從內(nèi)屋出來,他手里攥著幾張紙幣,許是怕被我看見,匆匆忙忙往褲兜里塞,之后吹著口哨堆著笑容對我說:“我去把車開來,你先等會兒。”
我點點頭說:“行。”
兩三分鐘后,那輛我再熟悉不過的運尸車開到了棺材鋪門前,靠,還以為他有私家車,沒想到是讓我坐運尸車。而且還不止,他嬉皮笑臉地從車上下來,打開車后蓋,我看到兩米多長的車廂內(nèi)空空蕩蕩的。我頓時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拍著我的肩膀笑盈盈地說道:“那么多東西拿著多累啊,放到副駕駛座位上,順便幫我把棺材抬到車?yán)铩?rdquo;
媽蛋,老子還未滿18歲,還沒娶妻生子,連女人的小手都還沒牽過,就他媽要抬棺材,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嗨,新來的,別愣著了,快進(jìn)來幫忙。”
若是我有屏蔽功能,我一定會選擇把肥仔的聲音完完全全屏蔽掉。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東西,走到那口楠木棺材前吐了口氣,我目測了一下,那木棺少說也有四五百斤重吧,我說:“就我們兩個人怎么可能抬得動?”
“這不是還有趙老板呢嘛。”
“三個人也吃力,剛才不是還有個人跟你一起的嘛,讓他也幫忙抬一下。”我四處看了看,那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消失不見,而趙老板和肥仔聽了我的話也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有些奇怪的東西在閃爍。我嘟囔道:“那人去哪兒了?”
肥仔的臉色有些難看,略顯蒼白,趙老板的臉也是一片鐵青,他們倆都不說話,我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勁兒,就問道:“你們怎么了?干嘛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
還是肥仔先開了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輕聲細(xì)語地問我:“你說這屋子里剛才還有個人?”
我點頭說是。肥仔又問:“那人長什么樣?”
“比你高點,比你瘦點,比你帥點,而且你在挑棺材的時候,他就站在你身后。”我回憶著剛才從紙扎店里出來看到的情景,自顧自說著,“有什么問題嗎?”
“可剛才在棺材鋪里……就我跟趙老板……兩個人!”肥仔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我聽出了他內(nèi)心的恐懼。而趙老板亦如此,被嚇得一直沒敢說話。過了半晌,趙老板開始發(fā)飆了,“老子在這兒開了這么多年的店,從沒見過鬼怪,你這毛頭小子少在這兒胡說八道,趕緊把棺材抬走,趕緊走人!”
我和肥仔都有些意外,但最后三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棺材抬上車,我的肩頭被棺材壓得一陣酸痛,放下棺材那一刻頓時有種身輕如燕的感覺。我和肥仔也沒跟趙老板再廢話,肥仔示意我上車,我便坐到了副駕駛座上。我是第一次坐這么“高檔”的死人專用車,我的身后是一個狹長的車廂,車廂里放著一口楠木棺材,雖然棺材里沒有尸體,可我的后背還是感到絲絲的涼意,而且總有一股莫名的涼風(fēng)吹向我的后腦勺。
我問肥仔:“你的車是不是漏風(fēng)?”
肥仔說:“就算你的褲襠漏風(fēng),這車也不會漏風(fēng)。”
我想我明白了,大概是我想多了,心理作用。我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在棺材鋪里我看到的那個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而肥仔他們卻壓根沒看到那人,難道我真的有陰陽眼?可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我有這功能!
肥仔仍是不死心地問我:“剛才你真看到還有人在棺材鋪?”
我又重復(fù)強調(diào)了一遍:“是真的,沒說謊。那人跟在你后面,我以為是和你一塊兒來挑棺材的……說起來,他好像還真是在挑棺材,而且選上的也是這口楠木棺材。”我往身后的車廂努嘴,肥仔將信將疑地通過后視鏡看了一眼,呼了一口氣,大叫道:“操!別嚇老子,信不信老子甩下這一身肥膘壓死你!”
后來我知道肥仔叫鄭倫,因為他的體型比較龐大,所以我一直稱他為“土肥倫”,簡稱“肥倫”,他也沒反對。我問他:“買棺材是給自己用,還是給別人用?”
他回我一句說:“你丫見過活人給自己買棺材的嗎?!”
我還真見過。在文成的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習(xí)俗,那些上了年紀(jì)的老人都會在家中為自己備一口棺材,通常放到頂層的橫梁上以備不時之需。這倒是讓我想起在塘頭村聽過的一樁怪事,當(dāng)時村里有一戶姓陳的人家,家中就只有一個96歲的老人,似乎精神不太好,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據(jù)說他們有一個女兒,但誰都沒見過,那老人在家里備著三口棺材,好像是連她女兒的都給準(zhǔn)備好了,可老人加上她女兒也就只需兩口棺材,那么多出來的第三口棺材是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