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jīng)不是懲罰,而是酷刑,明擺著要人命的玩意。
然而,白發(fā)老人卻冷聲說:“連道真,我知曉你有五帝拳護身,過這五關(guān)不費勁。但若是你真要那樣做,別怪桃花源不講情面!”
我聽的大驚失色,不讓連道真用五帝拳,僅靠肉體,誰能過這刀山?看那鋪滿刀尖的路途,起碼十數(shù)米長,等人走過去,腳底板也要被削出骨頭來。
然而,連道真卻依言點頭,他說:“我欠桃花源的,自然該這樣還。”
在無數(shù)人的注視下,連道真一步一步,走上鋪滿刀尖的窄路。沒有什么聲音,立刻便見到有血自他腳下流出。腳側(cè),一小塊一小塊的肉片掉落。然而,連道真眉頭都沒皺,只安靜的向前走著。
這時候,有許多人分列兩側(cè),同時手中掐印,大呼:“山來!”
虛空中銀光閃爍,卻見無數(shù)柄手指長短的利刃,聚成一座座臉盆大小的刀山,朝著連道真的身上撞去。這些利刃看起來便駭人心神,速度又極快,我還沒反應過來,連道真全身已經(jīng)千瘡百孔。
雖然那些刀山只扎一次便消散,但十幾米的路,每一秒都有刀山襲身。大量的鮮血,從他體內(nèi)流出,剎那間,連道真就成了血人。
那些人沒有絲毫同情之心,刀山更是不分部位的扎來扎去,數(shù)秒間,連道真全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甚至在那刀山消散間,能看到無數(shù)塊碎肉從他體內(nèi)被帶出來,灑落地上。
我無法看下去,沖他大喊:“你他媽有病啊!你會死的!”
有人攔住我,不讓我亂動彈,我只能不斷叫罵,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連道真不是神仙,他雖然很厲害,但依然還會流血。會流血,就會疼,所以,他布滿鮮血的臉,開始抽搐,一直平靜的眉,快要擠到一起,他的手緊握著,流出的血分不清是因刀山,還是因指甲。
連他都無法忍受的痛苦,還有誰能忍?
“你們都是禽獸!”我對著周圍的人破口大罵:“你們都不是人,王八蛋!他是為了救你們才回來,你們這樣對他!”
無論我罵的再難聽,他們都無動于衷。鄭秋原看著我,說:“桃花源什么事也沒有,他來救什么?”
我的聲音嘎然而止,沒有錯,桃花源一點事也沒有。從我和連道真進來后,雖然察覺有些不對勁,但這里的確很平安??墒?,鄭秋原為什么要陷害連道真?他偷襲連道真,難道真不是為了對桃花源不利?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該怎么救連道真?哪怕鄭秋原真的要對桃花源不利,可是現(xiàn)在,我們沒有證據(jù)。
在我慌亂的時候,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陣議論聲。我轉(zhuǎn)頭看,卻見連道真已經(jīng)走過了刀山。
他腳步跌撞,有些站不穩(wěn),大量的血液,將走過的路全部染紅。那一條血腥的路途,削去的不僅僅是他的皮肉,更連他的心,也被狠狠捅上了無數(shù)刀。
在這里生活了四十年,他把桃花源當家,把山里人當親人。可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終究不屬于桃花源。他只是一條野狗,沒有家的野狗。
刀山之后,自然是火海。
火海仍不尋常,腳下是一整塊銅板,下面有烈火灼燒,銅板已被烤的火紅發(fā)軟。
我看著他走上那塊銅板,吱一聲后,猶如烤焦的肉味傳來。這味道無比難聞,讓我很想吐??墒?,我吐不出來,因為我知道,那是連道真的肉。
我的眼淚,一瞬間就流了下來。
我拼命的大喊:“連道真!你他媽到底想干什么!”
連道真充耳不聞,他的耳朵,已被削去,面目全非。我無法想象,就算他真的能走過五關(guān),今后還怎么活下去?
難道,他真的要一心尋死?
桃花源的人是石頭,可連道真不也是石頭嗎!
一步,兩步,銅板上開始還有血肉沾在上面,隨即被烤成了焦炭。幾步之后,連道真的腳底已無肉,森森白骨,慘不忍睹。
更可惡的是,火海兩側(cè)依然有人,掐印大呼:“火起!”
嘩的一下,無數(shù)烈焰憑空而生,如巨蛇一般圍繞連道真?;鹕嘀辉谒砩陷p輕一舔,濃重的焦肉味,讓人有些忍不住嘔吐。如刀山一般,火海一觸即散,可即便如此,連道真的身子,眨眼間便烏黑一片。
他整個人,都像被烤成了碳,僵硬的走著,一塊塊烏黑的東西從身上掉下來,露出已近乎無血可流的鮮肉。
這樣的傷勢,普通人早已氣絕,唯有連道真還能繼續(xù)走著。
十幾米的火海,他就那樣走了過去。
再之后,便是天崩地裂。
倘若刀山火海,依然在人間酷刑的范疇,那么天崩地裂,就完全是術(shù)法所為。
天崩,即人走過,虛空不斷裂開,然后復合。運氣好,可能安然無事。運氣不好,虛空裂縫復合的剎那,便要將你的血肉皮骨削去。但是,十幾米的路途,不斷開合的裂縫數(shù)不勝數(shù),再好的運氣也沒有用處。
一條路走過,連道真的半條胳膊,一條半腿,小半個肩膀,小半張臉已經(jīng)被吞的干干凈凈。他跌倒在地,用仍完好的一只左手扒著地,緩緩向前爬行。而就算是這只手,如今也幾乎無法看清,大半血肉被吞噬,他用力的時候,甚至能看到焦黑的骨頭。
連道真已經(jīng)沒有血可以流了,所以身下爬過的痕跡,不過是一些被烤焦的肉塊。
地裂,即人爬過,土地不斷爆炸。威力不大,僅能崩開你一小塊血肉罷了。
但是,走過了前三關(guān),誰人來到這之后,還能完好?地裂,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到一塊塊焦黑的血肉,從他身上被爆開,飛出去很遠。那一根根骨頭,被爆出了裂縫,骨屑紛飛,誰在這個時候還能再看下去。
即便是桃花源里的人,此刻也有大半低頭不再去看。
我一直盯著連道真,沒有再繼續(xù)罵他,我累了,我知道,他也累了。
我想,他如今最希望的,卻是安靜走過這最后一條路。
地裂之后,連道真已如骷髏,如果此刻把他抬起來稱一稱,想來應該不過幾十斤。他全身上下的血肉,已近乎全被削去,我甚至能從他的后背,看到那顆仍在跳動的心臟。
最后一關(guān)不難,盡頭懸起一口銅鐘,過去將鐘敲響,便算過了五關(guān)。
看起來,這第五關(guān)似乎很有人情味,可是,誰能走過那無比殘酷的前四關(guān)?即便最終能敲響鐘聲,也只是喪鐘。想來,第五關(guān)放置一口鐘,便是這個意思。
這個時候,我見連道真抬起頭,他的雙眼應該是看不見東西的,但是,我看到他的身子在顫抖。
不對,那不是顫抖。
看起來,更像是在笑。
是的,在走過刀山火海,天崩地裂后,他竟然發(fā)出無聲的笑。
只是那笑,讓人感到無比的悲傷,我能想象,倘若他仍是完好的,那么此刻縱然在笑,也將淚流滿面。
以往,我聽過無數(shù)關(guān)于硬漢的故事。電視里,也經(jīng)常播放那些手持兩把槍,獨闖敵營的英雄片段。許多人覺得,那就是硬漢了。
可如今,我終于看到了真正的,不!他已經(jīng)不能算硬漢。這個世上的詞語,已經(jīng)不再適合他。
因為這世上,沒有人能獨行這刀山火海,笑望那天崩地裂!
他是連道真!
只因為他是連道真!
所以,他敲響了鐘。
“鐺……”
一聲鐘響,眾人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