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洋聽他老爹說訂紙活的人家姓時,而且是在上西村。他心里一動,因為他在鎮(zhèn)上上學的時候,班里有個女同學,就是上西村的,而且剛好是姓時,叫時婉清。
時婉清人如其名,雖然出身農家,但是名字卻應了詩經里“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詞句。婉清面容清秀俊美,性格大方,和位洋兩人互有好感,但是一直沒有挑明。在那個偏遠的地方,從高中升學的,只是少數。畢業(yè)后大多數人都回到了家里,或農作,或幫家里料理一些事物。
位洋和時婉清也不例外。
在兩人從鎮(zhèn)子里分別的時候,互相約定回家一個月之后,位洋就去時婉清家看望她,并認識一下她的家人。必要的話,挑明兩人之間的關系。
但是位洋回家之后,他家的生意一直很忙。所以雖然兩個村子離得并不遠,但是一直也沒抽開身去找婉清,算起來離二人分別都差不多半年時間了。今天聽說訂紙活的是上西時家,便跟他爹說要親自送這批貨。
位洋爹考慮這生意遲早要交給位洋,便同意了。
位洋父子將這些紙活捆扎好,位洋就準備上路了。捆扎紙活也是個技術活,需要用兩根長長的篾條將紙人紙馬像穿糖葫蘆一樣穿好,然后將兩頭綁緊,送貨的人雙肩擔著這兩串人馬上路。而且盡量要選擇步行,這樣才會讓紙人紙馬更接地氣,具有更多的靈性。
所以一般鄉(xiāng)村扎紙匠送貨的時候,通常選擇晚上,在行走的時候,遠遠看起來,就像是紙人紙馬活了一樣。同時送貨人手上要拋灑紙錢,嘴里要不住地念叨:“天靈地精,借路而行,陰司地府,隨叫隨應,游魂冤鬼,莫近神庭……”
據說只有求得路上孤魂野鬼的避讓,才能順利將貨送達。
當天晚上,位洋擔著長長的兩排紙人紙馬,上了路。
路上還算順利,除了走出村子之后遇到了幾團莫名其妙的旋風。位洋一路念著歌,拋灑著紙錢也沒遇到什么麻煩就來到了上西村。
到了村口,位洋有點犯難。訂貨的人只說是上西村時家,并沒有說明具體地址。現在到了村口,看村里黑咕隆咚,誰知道這時家在哪個位置???
位洋當時想,既然訂了紙活,想必家里肯定是要設置靈堂的,最起碼那里應該是有燈光的。
位洋剛往村里走了幾步,就發(fā)現這村里附近的幾家,居然沒有一家是點著燈的。
在往村里走的路上,位洋也遇到了兩個起夜的老頭,他本想打聽一下時家在哪。結果那兩個老頭一聽說他要找時家,全都嚇得掉頭跑回屋里,緊緊關閉了房門。好像位洋就是一位瘟神一樣。
位洋狐疑不已,只得繼續(xù)往村里尋找。奇怪的是,整個村子像約定好了一樣,所有的人家全都緊緊關著房門,沒有一絲燈光。
就在位洋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在東北角一個不起眼的院落里,似乎有微弱的燈光射出來。
位洋趕緊加快腳步走過去。果然,空蕩蕩的院落,院門開著,從屋子里面透過一束微弱的光來。整個村子就這一戶人家亮著燈,位洋只能走到房門前,輕輕敲起了房門。
夜里很靜,位洋的敲門聲雖然不重,但是卻讓屋里一陣騷亂。
但是許久沒有人來開門,位洋連敲了三次,終于里面?zhèn)鱽砹艘宦曨濐澪∥〉穆曇簦?ldquo;誰……是誰?”
位洋覺得好笑,便低聲說道:“我是水源村來送紙活的,請問時家在什么位置?”
“哦……我家就姓時,你把東西放到院子里吧。”里面的聲音應道。
位洋將那兩擔人馬放到院子里,來到門前再次問道:“再借問一聲,這里是時婉清的家嗎?”
這次沒過多久,房門一下子打開了。
里面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滿臉愁容,他上下打量了我?guī)籽?,問道?ldquo;你是……”
位洋趕緊答道:“我是婉清在鎮(zhèn)上的同學,她……在家嗎?我能看看她嗎?”雖然位洋知道這么晚了提出這個要求有點突兀,但是此時他也看出來了,時家根本就沒搭靈棚,看起來也沒死人,要那么多紙活肯定有別的用處,他也有點擔心時婉清的安危了。
“這……”老人果然有點為難。
“不行!”這時一個聲音從身后響起。
位洋回頭一看,此人正是白天到他家訂紙活的那個人。身后還帶著五六個壯漢。
這人告訴開門的老人:“關鍵時候,不能讓姑娘見生人。我去布置,你趕緊把他打發(fā)走。”說完,他帶著那五六個人,把那些紙活扛在身上,走出大門口。
整個院子里,卻留下了那乘紙糊的紅色花轎。位洋也不知道他們故意留下來的,還是忘記帶了。
老人為難地說道:“小伙子,我是婉清的爹,本來你這同學來,應該讓您進去喝碗水,但是今天我們家的確是有事,要不您……”
位洋這才注意到,開門的這人其實年紀并沒有很大,只是他一臉愁容,愁眉不展,皺紋多了些,看起來好像是個老者。
位洋趕緊說道:“原來是時叔叔,您看,天這么晚了,我自己也不敢再走夜路回去了,我就在你這院子里呆一晚上,明天再走行嗎?”
時老爹一聽,忙說道:“你看這怎么話說的,那您請進吧,到我的房間里委屈一晚上。不過有一件事你可千萬要答應我。”
位洋問道:“行,什么事?。?rdquo;
“晚上無論發(fā)生什么?您就當沒聽見,沒看見,行嗎?要不然會毀了我們家,毀了我那丫頭的。”時老爹哀求道。
位洋滿口應承,進到了位老爹的屋子,假意乏累倒在了床鋪上。
時老爹輕嘆了一口氣,把門帶上,離開了房間。
位洋躡手躡腳來到門邊,側耳聽了聽,外面一片死靜。而那幫人再沒回來取那花轎。
位洋躺在房間里,思索著經歷過的一切,怎么也想不明白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而他也從墻上掛的照片上看到了時婉清。但是自始至終這里也沒看到時婉清的真人,甚至連聲音都沒聽到。
屋子里的老掛鐘,鐘擺在一下一下地搖晃,發(fā)出嘎達嘎達的聲音。
到了整點的時候,老掛鐘開始報時了,位洋暗自數了一下,不多不少,十一下。
午夜十一點,也就是說子時到了。
子時的鐘聲剛落,位洋就聽到了隱隱約約的鑼鼓嗩吶的聲音。開始的時候,他以為是幻覺,到了后來,這聲音竟越來越清晰,而且還能聽出,那是一首歡快的曲子。
那曲子和節(jié)奏分明是成親時候經常用的。雖然現代的婚禮已經很少再用這種形式,但是一些影視劇里還是經常能聽到的。
那鑼鼓和嗩吶合奏的音樂聲,由遠及近,聽那意思好像是奔著時家這個小院來了。
位洋很是納悶,有誰家會在大半夜來娶親呢。
他馬上聯(lián)想到院子里那乘遺落的紙花轎,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了上來。
鼓樂和嗩吶聲,到了時家大門外,戛然而止。
位洋靠近窗戶,偷眼往外面看著。只見白天的那個人走進了院子,時老爹迎了出去,沖那人點了點頭。
那人一揮手,身后走過來四個人。這四個人全身都穿著素服,白衣白褲白鞋白襪,甚至面部還帶著一塊白色的面罩。看起來格外瘆人。
這四個人走過來,來到那個紅色的花轎旁邊。
這時,位洋看到從屋里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身喜服,頭上蓋著一塊紅蓋頭,整身裝扮就是影視劇里那種古裝婚嫁時候的服飾。從身形判斷,這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時婉清。
現在的時婉清,一步三搖地走向那頂紙花轎。
時老爹想上去攙扶一下,被為首的那人拉住了。
時婉清的腳步細碎,而且很輕。位洋一眼看到,時婉清腳上穿著一雙繡花喜鞋,但是她走路的時候,竟然是踮著腳的。
也就是說,她只用腳尖著地,腳跟是抬起來的。
她用這種怪異的姿勢走到喜轎旁邊,身影一閃,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同時那紙轎子有了一點輕微的晃動。
這邊位洋驚得差點喊出來,那是個紙轎子,怎么可能裝進去人呢?
為首的那人一揮手,從外面又進來四男四女,同樣都是和原來那四個人同樣的裝扮。他們迅速圍攏在那喜轎的周圍。
為首的人一聲呼喝,那四個抬轎的人,將那紅色喜轎抬了起來。一行人在為首那人的帶領下,繼續(xù)奏起喜樂的樂曲,向村子里走去。
時老爹目送他們走遠之后,再次長嘆一聲,走回了房間。他來到位洋的房門外,輕輕叩打了幾下房門,低聲問道:“小伙子?睡了嗎?”
位洋靈機一動,迅速跑到床邊,模仿了幾聲打鼾聲。
時老爹問了幾句,便離開了。
位洋偷偷打開了房門,躡手躡腳來到外面。院子里已經恢復了平靜,好像剛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但是那鼓樂的聲音,還聲聲鉆進位洋的耳朵里。整個村子里相信會有很多人聽到,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出來看熱鬧。
位洋決定,偷偷跟著那個怪異的迎親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