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頭白我一眼,仔細(xì)說了下,我這才知道。這魂,一般是往回喊相對容易,但想把它從身體里喊出來?不下點兒功夫能做到?光剪個指甲和頭發(fā)就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的魂魄從身體里喊出來,這又不是在演戲。
高老頭還說,如果猜得沒錯的話,那包著指甲和頭發(fā)的白紙上頭,應(yīng)該還寫著丫頭的生辰八字。
我們聽完大呼神奇。這時候飯菜都吃完了。老媽、高老頭、張翠娥婆婆三人在一起繼續(xù)嘮嗑,就剩下我和張停雨尷尬收拾碗筷。
張停雨話不多,我被他搞得有點兒怕,話也不多。
好半晌,把桌子收拾干凈,她冷著臉把我拉到一邊。
“聽說你離家出走了。”
我嗯了一聲,不知道她又要發(fā)什么飆。
“對不起……”她又說。
我腦子一下子炸開了,轉(zhuǎn)頭驚恐看著她,覺得她不至于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么,我天生對女性的道歉有種恐懼感,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她道完歉,接下來會發(fā)什么脾氣……
果不其然,她說完對不起,就紅著眼圈罵我:“你怎么說走就走了?”
我看著她,整個人都懵了……
然后就一直聽著她哭哭啼啼的說了好些個話。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對在醫(yī)院里沖我說的話一直耿耿于懷,覺得都是因為他,我才離家出走的。雖然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但我打心眼里就沒責(zé)怪過任何人。
這些事都是我自己的錯。
安慰了張停雨一會,她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模樣。不管我怎么逗,話都不怎么多……
直到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才知道,她從根本上是和我差不多的,缺乏和異性相處的經(jīng)驗……
這時候,孫叔叔和我爹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連喊:“我們知道他是誰了!”
我問是誰。
老爹說:“是你大爺。”
老媽氣的給他一巴掌:“正經(jīng)說話!”
老爹急了指著我說:“就是他大爺啊!”
老媽當(dāng)場發(fā)飆,把老爹揪出去不知道干啥了……
然后我們轉(zhuǎn)頭問孫叔叔到底是誰。孫叔叔憋著笑,想了會兒說:“是你老爸的大伯,說是你大爺也沒錯……”
高老頭和張翠娥婆婆聽完,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笑岔氣了。張停雨在邊上也忍不住咯咯直笑。
老媽平時不怎么管事兒,但關(guān)鍵時候,能治住老爹的也只有她。老爹在外頭千辛萬苦解釋清楚,哭喪著臉回到院子中,把知道的事兒都說了。
他們剛才打電話過去給生病那丫頭家的時候,對方一開始并不想透露什么,但知道了電話另一頭的人是老爹之后,立刻就把事情說了。
我在邊上聽得一愣一愣的,問:“我真有個大爺啊?那二大爺呢?”
老爹白我一眼:“你二大爺就是你爺爺!”
“……”
高老頭笑的不行,好半晌緩過氣,問:“那他怎么不來找你們?”
老爹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張翠娥婆婆咯咯笑著,說:“有隱情吧。”
這時候我想到了,這老頭是周家村過來的,說明之前一直生活在周家村。而且隱約記得那時候周虎提過一個名字,是姓韓?這可是我們本家了。
我問老爹:“大爺叫什么名字?”
老爹拿眼珠子瞪我:“怎么說話??!”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用詞有點不當(dāng)……張停雨在邊上插嘴說:“那大爺爺叫什么名字?”
我和老爹齊齊拍著大腿,這姑娘說話真到位……
“韓文書。”老爹說。
高老頭摸著后腦勺:“總感覺在哪里聽過啊,鵝怎么想不起來了?”
我們轉(zhuǎn)頭問張婆婆,張婆婆表示他也不怎么清楚。
老爹說,聽我奶奶說,大爺爺以前好吃懶做,專門騙吃騙喝。后來也不知道跟著哪個師傅,學(xué)了一門手藝,品性才漸漸好起來。
我問老爹是什么手藝。
老爹說:“知賓唄。”
我這才知道,大爺爺和爺爺一樣,都是白事知賓。但他們和奶奶不同,他們是行賓。
行賓是個啥呢,我問老爹,老爹說就是到處亂跑騙吃騙喝的。
高老頭嘿嘿的笑:“行賓啊,行賓可厲害了。”行賓是什么呢,在詞語里的解釋里,行賓是旅客,也叫旅人。白事行賓,就是四處奔波著幫人主持喪事的人。這行賓啊,就都是男的了。他們做的事兒和白事知賓一樣,但本質(zhì)上有些不同。
我問高老頭有哪些不同。
高老頭說:“鵝不想告訴你。等你見著你大爺,讓你大爺告訴你吧。”
我聽出他這是拐著彎罵人……這老頭性格古怪,不是熟悉的人還真難和他相處下去。
我問老爹:“那大爺……爺,怎不來看看我們?”
老爹攤了攤手說不知道。
我們一想也是,大爺爺獨身一人,寧愿住在周家村那破地方,也不愿意回來,肯定是內(nèi)有隱情吧。
后來又聊了陣子,我們才知道,其實老爹也并沒有見過大爺爺?shù)哪?。聽說在老爹出生之前,大爺爺就不在這邊了。跑哪兒去了,沒人知道。
奶奶也沒有和我說過大爺爺?shù)氖聝海?,確切的說是,奶奶甚至連爺爺?shù)氖聝憾己苌偬峒啊?/p>
我問老爹:“那爺爺呢?”
說實話,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爺爺長什么樣,但同時也沒有給爺爺掃過墓,連他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老爹表情黯淡,讓我別再多問。
這時候已經(jīng)快傍晚了,爸媽明天還要上班,但聊的熱絡(luò),干脆也就不走了。決定在這邊歇一宿,等明天早上和孫叔叔一起進城。
張停雨則一直在邊上認(rèn)真聽著,但從不參與討論。我偶爾會扭頭看她一眼,她卻總是把視線落在桌上,安安靜靜,一語不發(fā)。
最后,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老媽、張婆婆一起去忙活晚飯,孫叔叔、高老頭、老爹三人嚷嚷著要去殺一局象棋。
張停雨則陪我到處走了走。
孫家村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十幾年過去,不僅是大家住上更好的房子了,連面孔都變了不少。
天色黑的很快,我們一路無話。最后散步到了村口,村口外是一條馬路,雖然不寬。馬路再往右走上很長一段距離,就是當(dāng)初趙千被殺死的地方。
張停雨問我要不要過去看看。
我現(xiàn)在對這些事兒避之不及,連忙擺手說不必了。
張停雨說:“你還怕這個???”
我搖頭說不怕。
她說不信。
我撇他一眼,決定耍賴皮:“你不信我也不證明給你看。”
張停雨忽然笑了,說:“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我想了會說:“你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她沉默了下來,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我不知道說錯了什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到高老頭家。他家院子里亮了燈泡,一張桌子擺在院子正中央,老媽和張婆婆已經(jīng)做好了一桌子菜,張停雨的媽媽孫阿姨也在。
小時候熟悉的人基本在這里聚齊了。
除了奶奶,大家都在。
這頓飯吃的熱熱鬧鬧,張停雨卻一直沉默。
孫叔叔也很好奇這個侄女今天怎么這么安靜,孫阿姨說她可能害羞了。張停雨埋頭扒完飯,就起身回去。
高老頭嘿嘿笑著讓我去追。
我吃的正高興呢,哪里會去。老爹恨鐵不成鋼的罵:“怎么就生了這么個木頭疙瘩……”
不過我最后還是被趕了出去,一群中老年在后頭起哄似的亂叫。我第一次覺得這輩子認(rèn)識的人怎么都這么不正經(jīng)……
我追了出去,結(jié)果太高估了張停雨的速度了,黑暗中,一個不小心沖過頭,張停雨在后頭喊,我才反應(yīng)過來。
挺不好意思的走回去,問她磨磨蹭蹭走這么慢干什么。
她說沒什么。
然后我倆往孫家大院方向走。
這是孫叔叔的家,但并不是張停雨的家,她家還要在村口那邊。但她忽然停了下來,說有事要告訴我。
我問她什么事。
“我前幾天見過你大爺爺了。”她說。
我愣了一下。
她接著說:“那天我剛收打掃完奶奶的屋子準(zhǔn)備回村,路上碰到個老人問我奶奶的墳?zāi)乖谀倪叀?rdquo;
原來那天是她把大爺爺帶到奶奶的墳邊的,而且兩人還聊過許多。
張停雨早知道那人和我是親戚,但是卻并沒有問過他的姓名。
我吃了一驚,大爺爺和高老頭有過交流,但是他甚至都沒有告訴高老頭過他和奶奶的關(guān)系,為什么又要告訴張停雨?
張停雨擺擺手說他也不清楚。
一路送他回了家,這姑娘每天睡覺都很準(zhǔn)時,我也不太好意思繼續(xù)打擾,于是回了高老頭那邊看老爹下象棋。
老爹、孫叔叔、高老頭殺的興起,似乎并沒有把大爺爺回鄉(xiāng)當(dāng)回事兒。
在孫家村待了一夜,第二天大早,孫叔叔開著車送我們回家。
張停雨在村口相送,我揮手道別。
回了城,老爸老媽相繼去工作,我在家和胖子打了個電話,把大爺爺?shù)氖聝赫f了,胖子說這挺奇怪的。
接下來幾天,一直沒啥事。
但是打給一個禮拜之后,我給周師傅打了個電話,聊到了他母親的事兒。周師傅說,前幾天周家村專門幫人辦喪的那個人回來了,幫他母親把喪事重新辦了一遍。然后當(dāng)晚周師傅就被托夢,說是他母親在下面過的很好什么的。
我在電話這頭聽得吃驚不已。
心想,這大爺爺這么厲害?心里對這老人倒地長什么樣愈發(fā)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