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搭上我的肩頭,頓時覺得一陣溫暖,身體馬上就不那么冷了,也靈活了許多,一翻身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借著燈光看去,見身后站一中年男子,平頭細眼高鼻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眼神中滿是暖意,臉上帶著微笑,一手仍舊搭在自己肩頭上,另一只手斜指著前面的那個黑大個兒,似乎根本就沒把那黑大個兒看在眼里。
我從剛才的對話中,已經(jīng)知道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就是自己的父親---王越山。
這是我十五年來第一次看見父親,在這之前,父親的名字只存在于爺爺?shù)氖稣f中,連奶奶過世,父親都沒有回來奔喪,父子倆從來沒有過交集。
我曾無數(shù)次夢見自己和父親相遇的場景,卻從來沒有想到,父子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可不知道怎么的,也許是父子連心天性使然,也許是我目前太需要一個保護者了,只覺得自己站在父親的身邊,是那么的溫暖,那么的安全,渾身從骨子里向外透著舒坦。
當時我哪里知道,這是我們父子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見面。
那黑大個兒卻不舒坦了,臉上的表情逐漸凝重起來,盯著父親看了好一會兒,才悶聲道:“獵殺?”
父親臉上依舊掛著微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黑大個兒繼續(xù)追問道:“是南派還是北派的?”
父親臉上的笑意更濃:“北派。”
黑大個一聽,似乎松了一口氣,輕聲道:“我現(xiàn)在走,算不算未犯惡行?”
父親略一沉思,又點頭道:“算!”
那黑大個兒面色一喜,再不多話,轉(zhuǎn)身就走,幾步到了撞仙臺邊,一縱身跳了下去,鉆入山林之中,只見枝葉抖動,一陣“窸窣”作響, 再也不見身影。
與此同時,我明顯感覺到原先隱藏在四周窺伺自己的那些眼睛,也都逐漸消失在暗處,那種不適感煙消云散。
父親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消失,忽然悶哼一聲,面色一苦,閉目皺眉,低聲疾道:“快走!”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大步向山林外面走去。
父親行走極快,片刻父子倆出了五龍嶺,一眼就看見爺爺正在幾個鄉(xiāng)親的陪同下,蹲在入口處“吧嗒吧嗒”的抽悶煙呢!
父親上前幾步,將我放下,“撲通”一聲跪在老爺子面前,顫聲道:“爸,你老人家受委屈了!”
爺爺一愣,這才看清楚面前跪著的正是自己十五年來未沾家的兒子,頓時“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巴掌,扇完之后伸手一指父親,還未說話眼圈已經(jīng)紅了,嗓子就像堵了一口痰般,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鄉(xiāng)親們急忙過來勸住爺爺,爺爺本來就是喜多于怒,一甩手道:“你回來了也好,你這兒子我也替你養(yǎng)到十五歲了,接下來你帶走吧!別再來難為我這老頭子了,我這把老骨頭,哪里死哪里埋,沒有孝子賢孫一樣進棺材......”
父親面色慘白,張了張口,似想說話,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隨即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爺爺頓時慌了手腳,急忙讓鄉(xiāng)親們上前抬起,自己領著我跟在后面,向家中趕去,父子連心,一見父親這個樣子,爺爺哪里還生得起氣來。
快到村子時,父親又醒了過來,堅持自己沒事,眾鄉(xiāng)親只好散去。
回到家中,剛一進門,父親就反手關上了門,“噗通”一聲又跪在爺爺面前,叩頭道:“爸,原諒不孝兒子,無法在你面前盡孝了。”
爺爺大吃一驚,急忙扶起父親道:“孩子,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父親苦笑道:“爸,我不瞞你,我五臟六腑盡毀,大限將至,只是使用奇門之術暫保性命,回來見你老人家和小華一面,估計最多只能撐到明天雞鳴之時。”
爺爺面色瞬間慘白,搖晃著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唇不住顫抖,卻說不出話來。我更是震驚異常,我已經(jīng)十五歲了,懂得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了,萬萬沒有想到,剛剛回家的父親,即將永遠的離開自己了。
父親卻滿臉鎮(zhèn)定,苦笑道:“我自從干了這行,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愧對你老人家,可惜沒法看見小華長大了。”
我心頭一震,瞬間數(shù)個念頭升起,父親到底是做什么的?為什么會這么危險?明知道這么危險,為什么還要去做?
這時爺爺顫聲問道:“沒有解救的辦法了?樹先生也不行?”
父親搖搖頭道:“樹先生遠在千里之外的巴山,趕不及的,何況傷我之人,手段遠在樹先生之上,而且我若不死,天下必遭劫難,我這一死,可換三年人間太平,也算給小華爭取點時間。”
我心頭更亂,根本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父親必須要死呢?給自己爭取時間又是什么意思?一時之間,腦海亂成一團。
爺爺還要再問,父親揮手打斷道:“爸,我時間不多了,傷我之人在我死后,必定會四處尋找小華,雖然那人不知道這里,可此人神通廣大,若不將小華身上的陰眼封住,要不了多久小華就藏不住了。”
“所以我必須在天亮之前,完成封眼之術,還得麻煩爸你去抓一只尚未交配過的公雞,取一把菜刀,一只鋼針,一只小碗來,公雞屬陽,未交配過的公雞陽性更足,只有以公雞之血,才能封住小華的陰氣不外泄。”一句話說完,面色更顯蒼白。
爺爺緩緩閉上眼睛,嘴角顫抖幾下,終究沒有再說話,猛一跺腳,站起身向外走去。
爺爺一出房門,父親就一把拉過我,拉到自己面前,盯著我上下打量了好幾遍,眼神中滿是眷戀,柔聲說道:“你都這么大了,已經(jīng)成男子漢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顧爺爺,爸爸做不到的事,就由你代勞了。”
我眼圈一紅,眼淚在眼窩里滴溜溜打轉(zhuǎn),差點哭出聲來。畢竟才十五歲,剛看到父親,就又要面臨生離死別,哪里能忍得住。
父親也眼圈泛紅,面色卻是一正道:“不能哭,你是我王越山的兒子,將來要擔負的,會比爸爸擔負的多的多,可以流血,可以死,卻沒有哭的權利。”
說到這里,話鋒一轉(zhuǎn)道:“我要你記住三件事,第一件:千萬不要想為我報仇;第二件:以后面臨再大的危險,也不能和那些所謂的仙家發(fā)生任何的關聯(lián);第三件:以后除了爺爺之外,只能相信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樹海峰。”
父親說完之后,大概怕我沒聽清楚,又重復了一遍,最后問道:“你記住了沒有?”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眼淚噙在眼圈中直打轉(zhuǎn),卻硬生生忍住沒掉下來,心中卻一直在想,父親為什么不許我報仇?為什么不許我報仇?為什么不許我報仇?
父親見我點頭答應了,心頭欣慰,摸了摸我的頭道:“你很懂事,也很勇敢,將來一定會比爸爸更出色,如果你媽媽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聽的一愣,頓時又升起一個念頭,對啊!自己長這么大了,怎么從來沒有聽說媽媽的事?爺爺每回談及爸爸,也總是刻意回避有關于媽媽的話題,媽媽到底怎么了?姓什么叫什么?就算是死了,也該讓自己知道媽媽的名字吧!
當下正想提問,爺爺卻推門進來了,手里提著一只小公雞,一手抓著菜刀和小碗,放下碗后,用菜刀削斷公雞的喉嚨,放了大半碗的血,隨手將公雞丟在一邊,進屋取了鋼針出來。
父親接過鋼針,拍拍我的頭頂?shù)溃?ldquo;眼閉起來,疼也別喊。”
我順從的閉上眼,眼睛剛一閉上,就覺得印堂之上被扎了一針,疼的鉆心,疼痛感還未來及擴散,緊接著又是一針,一針連著一針,一針接著一針,連綿不斷的刺在印堂之上。
一直刺了百十針之多,我疼的差點昏了過去,父親才停了下來,伸出手掌按在針刺之處,口中念念有詞,即疾又古怪,念完之后,喊了一句:“封!”才伸手拍拍我,示意我睜開眼睛。
奇怪的是,我一睜開眼,印堂馬上就不疼了,伸手摸了摸,也沒有被針扎的痕跡,甚至連點血跡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聲雞啼響起,父親面色更加的蒼白,嘴角隱有血跡,癱坐在椅子上,轉(zhuǎn)頭對爺爺?shù)溃?ldquo;爸,兒子不孝,要先走一步了,我死之后,密不發(fā)喪,對外就說我又出門做生意去了。”
爺爺含淚點頭,父親又道:“事情經(jīng)過,我已經(jīng)留書給了樹先生,樹先生很快就會趕來保護小華,對外人千萬不可泄露小華的秘密,天下唯樹先生一人可信,切記,切記!”
爺爺再次含淚點頭,父親心愿已了,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轉(zhuǎn)頭看向小華,那目光中,滿是不舍,雙眼緩緩合上,身體一松,頭顱一低,就此氣絕。
我放聲大哭,爺爺老淚橫流,舔犢之情轉(zhuǎn)瞬即逝,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寸斷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