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之尤,哈哈,好啊,不錯,不錯!”日游神咂吧著嘴細細地品酒。
挨了罵還這么高興,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挨罵的是傻子;第二,罵人的很快就要挨揍了。很明顯,日游神不是傻子。
明知道是無用功,我還是朝旁邊挪了挪,離日游神稍稍遠一點兒。
“瞧你那點兒出息!”
“您是堂堂地府大帥,我打又打不過,跑也跑不過,挪兩步示個弱總行吧。”
“哈哈……算你小子聰明。說吧,是打算糊里糊涂地挨揍呢,還是明明白白地挨揍。”
看著他一副臭貓玩弄耗子的表情,就知道一頓狠揍是躲不過去了。明明白白地挨揍雖然可以拖延一段時間,但是……
“您要是非要揍我一頓不可,那就盡管來吧,先揍完了再說。”
“臭小子,算你聰明,知道我有話要對你說,揍你的時候手下肯定會留點兒情,免得我有心說,你沒心思聽。啊,真是好酒??!”
老家伙對月飲酒作詩,我卻在月下挨打?;野咨墓須饣没鰞蓚€巨大的拳頭,直奔我的臉而來??雌饋聿惶摬粚嵉母藁ú畈欢啵陕湓谌馍峡烧嫠麐尩奶?。
我連忙蹲下,雙手抱頭護住臉。巨大的拳頭似乎很喜歡打臉,這會兒打不到便停下來等待時機。等了一會兒見我仍跟烏龜似的縮著頭,便生氣地將我撲倒在地,重重的拳頭就如疾風(fēng)驟雨般落在了屁股上。
老混蛋,打人都這么變態(tài),不是臉就是屁股!屁股疼也就算了,關(guān)鍵是整個人被按在凹凸不平的路基上,每一寸皮膚都被石頭硌得生疼。
要擱以前,我早就吱哇亂叫了,可如今,我緊咬牙關(guān),鼻子哼哼直響,嘴巴就是不出聲。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嗯,既然這么耐打,就多打兩百下!”
火氣噌一下子就上來了,我立即翻身坐起,同時順手抓起一塊大石頭朝那可惡的拳頭扔去。拳頭輕輕一閃躲過了石頭,并隨即變成之前的兩倍大,摩拳擦掌地就向我的臉沖過來。
我咬著牙,一邊后退,一邊瘋了一樣撿起石頭朝那拳頭砸去。一時間,石如雨下。可那拳頭早就成精了,不但巧妙地躲過了我的石雨攻擊,而且還不斷向我的腦袋逼近。
鬼氣化作的拳頭在逼近的過程中,不斷地變大變大,再變大,拳風(fēng)壓得臉部肌肉抽動,牙齒打顫時,那拳頭已經(jīng)比我整個人還要大了。娘的,如來神掌也不過如此吧!
完了,徹底完了,那一拳頭落下來,我何止是要變豬頭,估計連親親的老媽都認不出我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停!”
巨大的拳頭險而又險地停在我的鼻子上,五官早已被拳風(fēng)壓得不像樣,至于有多么口眼歪斜,慘不忍睹,我是真心不想知道。
“說吧,你想知道什么?”日游神繼續(xù)砸吧砸吧地品著酒,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拳頭已經(jīng)化作無形的鬼氣飄回日游神身邊,我也顧不得手臟,用力在臉上抹了幾下,讓五官恢復(fù)正常。
“大帥您真是會說笑,應(yīng)該是您想讓我知道什么吧?”
渾身疼痛換來一個平等談話的機會,本該好好抓住才是,可是人家不想說的,我問了也白問。
“哈哈……好,好?。?rdquo;日游神仰天大笑幾聲,灌一口酒,隨即又把酒葫蘆扔給我。
小小的一個酒葫蘆,里面好像有喝不完的酒似的,剛剛過去的工夫,日游神一直在喝酒,但酒葫蘆現(xiàn)在還是滿滿的。管他呢,喝一口,辣,辣得渾身抽抽,剛才挨過打的地方就更疼了。
日游神的故事講得很簡單,簡單到我嘴里的酒味還沒有徹底散去呢,他的故事就已經(jīng)講完了。
曼珠沙華的枯萎是地府早已預(yù)知的一場危機,只是爆發(fā)的時間和規(guī)模都超出了預(yù)期。至于我的出現(xiàn),則純粹屬于偶然。日游神受傷那次,他一回到地府就調(diào)查了我,連我怎么到的三途河他也跟老蔡打聽得一清二楚。得知我是沙化入輪回的替代品,日游神便認定我一定能在曼珠沙華的危機中發(fā)揮作用,所以刻意抬高我在地府的名聲,以備關(guān)鍵時刻好讓我擔起重責。
后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對于這一點,他非常得意。
地府危急之時力挽狂瀾,不但讓與自己意見相左的卞城王等顏面掃地,還救了丫頭,他當然有得意的資本。
“小子,就從你那天跑了又回來,老朽就知道,你一定能做點兒什么!哈哈哈……當老朽知道閻王們打算要丫頭獻祭的時候,老朽便去請菩薩指點迷津。那天,菩薩說解鈴還須系鈴人的時候,我就知道找沙化的事非你莫屬。沙化一直在躲避地府的追蹤,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但你不一樣,你就是他,所以他不會躲你。
“小子,你運氣真好!極地只是我們追蹤到沙化眾多落腳點中的一個,沒想到你一去就遇到了他。還從他那里知道了不少秘密。哎,老朽也沒有想到,曼珠沙華的加速死亡竟然是沙化搞得鬼……
“來,小子,不為別的,就為你救了地府,老朽敬你一杯!”
悶一口酒,舌頭已經(jīng)麻木,只能感到有液體滑進喉嚨。曼珠的忠告在腦中嗡嗡作響,我煩躁地晃晃腦袋,又悶了一口酒。
我可不相信自己是運氣好,一定是沙化知道我為什么去找他,所以才特意在極地等我。如果沙化不是想見曼珠,那他到底要做什么?
關(guān)鍵時刻。
鬼市那晚,這個詞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烙進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關(guān)鍵時刻,難道僅僅是指曼珠沙華危在旦夕的事情嗎?
就算日游神說的都是真的,那夜游神對我的敵意又怎么說?難道僅僅因為我身份低微,他害怕我毀了他敬重的二哥的名聲?難不成他二哥的名聲比地府的安危還重要?
“大帥,您三弟對我做了什么,您不會不知道吧?”
“小子,你別怪三弟,很多事情我沒有告訴他。他又是個鉆牛角尖的偏執(zhí)性子,認定你出現(xiàn)后老朽的行為太反常,所以就……”
不知為什么,聽到夜游神也被蒙在鼓里,我心里竟然有說不出的高興,也不怎么生氣日游神對我的隱瞞了,但還是沒好氣地說道:“所以就處處為難我,甚至不惜把肖瑜瑾從魔霧區(qū)里救出來送回人間?大帥,您有這樣維護您名聲的兄弟,真是讓小子羨慕??!”
“哈哈……小子,是不是又特別想揍老朽?”日游神故意把他那張大圓臉湊過來,狡黠地笑著問我。
人至賤則無敵,神也不例外,更何況對方對于我而言,本來就是無敵的。
我不客氣地從他手里搶過酒葫蘆,悶一大口:“不想,只是希望您別再‘老朽’‘老朽地啰嗦了,我聽著頭疼!”
“哈哈哈……敢從我手里搶酒喝的,你還是第一個!不錯,不錯!”
“大帥,您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麻煩您開開尊口,告訴我肖瑜瑾在哪兒?”
“肖瑜瑾,你是說三弟從魔霧區(qū)里救出來的那個女鬼?怎么,她不見了?”
剛到嘴里的酒被我吐了出來,難道帶走肖瑜瑾的真是另外一股勢力?
“三弟跟我坦白過,他和肖瑜瑾達成協(xié)議,他救肖瑜瑾出魔霧區(qū),而肖瑜瑾則把你留在人間。按照你的說法,肖瑜瑾竟然求你將她帶回地府,后來你們遇襲,她又莫名其妙地失蹤,那一定是被一股強大的勢力抓走了。”日游神在聽完我的敘述后,總結(jié)道。
“難道肖瑜瑾是被捉鬼師捉走了?”
我突然想起了吳天寶,據(jù)他所說,捉鬼是為了度化鬼,并最終送他們?nèi)S泉路。若真是這樣,我心底的愧疚多少會減少些。
日游神的搖頭粉碎了我的期望:“應(yīng)該不是。第一,肖瑜瑾沒有作惡,不可能那么快被捉鬼師注意到;第二,不管是捉鬼師,還是其他幫助地府的奇人異士,一般都不會攻擊人類。所以……”
“所以那晚襲擊我,并抓走肖瑜瑾的是……鬼影?”
話一出口,我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日游神若無其事地灌一口酒,慢慢騰騰地將酒味品盡了,才緩緩說道:“應(yīng)該是。為了對抗地府,鬼影一直在想盡辦法擴大自己的規(guī)模。他們不但吸納人類勢力,為了達到目的,強搶鬼魂加入,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
我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
“哈哈……怎么,你小子對那女鬼動心了?說說,那女鬼是不是很漂亮?”
肖瑜瑾倔強的唇角浮現(xiàn)在我眼前。
“看你那色瞇瞇的樣子,怎么,她比我孫女還漂亮?”
孫女,丫頭?
“丫頭她怎么樣了?”
“啪”的一聲,日游神蒲扇般的大巴掌,狠狠地拍在我后腦勺上。
“狼心狗肺的東西!現(xiàn)在想起丫頭來了?”日游神悶一口酒,繼續(xù)說道,“老蔡給你的那枚藥丸,其成分和孟婆湯相同,所以,丫頭沒事了,但是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記得好,不記得好?。?rdquo;
皎潔的月光灑在日游神灰白色的巨大身影上,就像灑下了嫦娥的哀傷,有種蒼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