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想明白了,對眼前這位糟老頭子的敬畏就都化作了憐憫。
“知道曼珠在地府,您老后悔了吧?”
手里的柴枝突然用力地砸向火堆,星火四濺,火苗亂竄,殘枝亂飛。
“你知道了?”
“被地府那幫王八蛋當(dāng)猴子耍了這么久,你剛剛又說得這么清楚,我再猜不到,你是不是更加后悔自己創(chuàng)造了我?”
他奶奶的,讓我做替罪羊也就罷了,當(dāng)初造我的時候讓我聰明一點兒你會死?。∠胂胱约罕凰>蛠須?,自己一個人也就罷了,還讓老媽受牽連!
“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涯闳舆M輪回,我自己跳了出來卻再也進不去了。”
“這個世上是沒有后悔藥賣的,即使你是大半個仙,也搞不到。告訴我,既然你無法再進地府,又是怎么知道曼珠在地府的?”
“哈哈,你一點兒也不笨。”沙化說著,在自己亂糟糟的、似乎是幾十年都沒有好好打理過的雞窩上刨了幾下,刻意讓它顯得更亂一些,“沒想到我的頭發(fā)竟然都這么聰明。哎,早知道,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用剪下來沒有用的指甲造你!”
胃里翻江倒海。
“好,我不跟你計較,這輩子,我只認我是我媽懷胎十月將我生出來,含辛茹苦將我養(yǎng)大的,其他的一概不作數(shù)!我想你很清楚我為什么到這兒來,他們讓我?guī)闳サ馗銘?yīng)該也很想見……不對,地府曼珠沙華的枯萎該不會是你搞的鬼吧?”
“哈哈,我對自己的作品真是越來越滿意了。你真的很聰明,知道我不敢拿你怎么樣,所以就肆無忌憚地跟我說話!”
一枝躥著火苗的柴枝吱吱燒著,逼在我的喉嚨處?;鹈缫卉f一躥的,玩兒也似的逗弄著我微動的喉結(jié)。
他娘的,我這脖子是有多吃香,竟然被這么多人盯上!
“我當(dāng)然不會殺你,不過,讓你吃點兒苦頭,懂得什么叫尊敬老人,尤其是你的老主人,還是很有必要的!”
柴枝上的火苗突然躥得老高,紅色的火苗變成藍色,張開瘆人的大口就要咬住我的脖子。我害怕地閉上眼睛,柴枝卻突然撤離了。
剛剛一直飽受折磨,不死不活的火堆此時也躥起了高高的藍色火焰。沙化皺了皺眉,其上崇山峻嶺般的皺紋就來了次天崩地裂般的大變化。他隨即嘆了口氣:
“你很聰明,但還太嫩,在我面前趾高氣昂,你還沒資格!”
說著,沙化便迅速伸手將我拽向火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扔向了熊熊燃繞的火焰里。
他娘的,這家伙還真下得了死手?。?/p>
腦袋一碰到藍色的火焰,火焰立刻分成四束朝外圍散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出現(xiàn)在火堆中央上方,然后,身體就像大魚入水般砸進了那個大口子。
火堆之下,竟然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地窖!
腦袋著地摔得不輕,剛想破口大罵,就看到頭頂上方的藍色火焰忽高忽低,正在逗弄一頭黑色的大狗,一頭眼睛里閃著幽幽藍光的大狗。
這種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別說話!”日游神的聲音突然在我心中響起,“知道你想發(fā)飆,但現(xiàn)在不是時候!好好聽著!”
想起來了,第一次見日游神,我跟他在小巷口吃飯時,就見過眼睛發(fā)藍光的狗。對了,是鬼影!
“蘭瑟,你帶著這么多手下來我家里,意欲何為?”
“沙化閣下莫要生氣,萬俟閣下聽說地府因為曼珠沙華的枯死而混亂不堪,知道您這里寒舍簡陋,所以特地派小人帶了好酒好菜來跟你慶賀一番!”
蘭瑟的語氣滿是笑意,卻聽不出絲毫敬意,隱隱似乎還有威脅的意味夾雜其中。
沙化閣下?那老頭子竟然投靠了鬼影?也是,沙化跳出輪回讓我?guī)茏铮馗菐陀植皇浅运氐?,肯定覺察出了不對,所以派鬼差四處搜捕他。逃亡過程中一定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這老家伙便投靠了鬼影。
“萬俟閣下的心意老夫心領(lǐng)了,不過老夫有事在身,剛準備出門,你還是改日再來吧!”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不過聽起來,沙化可不管這一點。直白地下了逐客令之后,頭頂上方的火苗突然躥得很高,緊緊纏住黑狗的脖子,作勢就要把黑狗往火里拽。黑狗的腦袋亂晃,嗷嗷叫著怎么也掙脫不開火舌。
“沙化閣下,蘭瑟是奉命而來,還希望您不要為難小人。”
“奉命而來,奉誰的命?哈哈,”鄙夷的笑聲肆無忌憚地響起,“你應(yīng)該知道,老夫只聽誰的命令,若是沒有手諭,你還是帶著你的手下快滾吧!”
“閣下,鬼王陛下正在閉關(guān)修煉,閉關(guān)前陛下將所有的事交給萬俟閣下定奪。外面天寒地凍,萬俟閣下希望您最近幾日呆在家里好生休養(yǎng),以免出去凍壞了身體。”
“哈哈哈,蘭瑟,萬俟那個老東西不敢大白天出來,就派你來威脅老夫嗎?”
“蘭瑟不敢。”
“不敢?不敢就給老夫讓開,你還沒有資格給老夫守門!”
“沙化閣下,如果您一定要出去散心,就請交出曼珠沙華,小人好回去給萬俟閣下復(fù)命。”
“哼,搶東西就說來搶東西,別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惡心模樣!如今的小輩真是越來越自不量力了,就憑你,也敢伸手跟老夫要東西!”
怒聲起,只聽一聲暴喝,一聲重響,蘭瑟發(fā)出一陣痛苦的呻吟聲。想象中,蘭瑟一定是被沙化這個糟老頭子一擊給打吐血了。
“哈哈哈……”一陣陌生而蒼老的笑聲突然在房間里回蕩,聲音碰到墻壁,又蕩起無數(shù)回音。
又一個老家伙!
“萬俟,老夫還以為你要永遠躲著不出聲呢?”
“沙化,你明知道我不能出來,又何苦逼我呢?”
“哼,不出來那便走吧,躲在小輩的懷里算怎么回事!難道你以為自己是二八嬌娘不成?哈哈哈……”
“沙化,我不跟你爭口舌功夫。地府現(xiàn)在大亂,他們在自己家里忙得焦頭爛額,人間豈不是任由我們做主了?即使他們千辛萬苦平息內(nèi)憂,也必定大傷元氣,不管怎樣,這都對我們鬼影百利無害,是我們鬼影一展雄風(fēng)的大好時機,你又何必為了區(qū)區(qū)兒女私情,毀了鬼王陛下的百年大計?若是陛下出關(guān)后得知此事,你我都不好做呀!”
“你們要邀功是你們的事,別打我的注意!這是我的私事,與鬼影無關(guān)!”
“唉,你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暴躁,現(xiàn)如今你打傷蘭瑟,這件事就不再是什么私事了。”
“你……混蛋!”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你也別生氣了。蘭瑟,還不把酒菜擺上來,給沙化閣下賠罪!”
沒有回答。
有雜沓的腳步聲進入房間,一張桌子被擺在火堆旁,接著,腳步聲很快又退出房間。
“沙化閣下,蘭瑟自罰三杯,向您賠罪!”
有靠山在就是不一樣,即使是道歉,說出來的話都鏗鏘有力,不卑不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做出征宣言呢。
不過,沙化那糟老頭子也沒給他面子,不滿地哼一聲,隨即才緩緩說道:“好酒!萬俟,你這個老東西真是越來越會享受了!”
“再好的東西還不是讓你給糟蹋了,埋在地下一百一十九年的女兒紅,我饞了多少次都舍不得喝,你竟然往火里倒。”
滋啦啦一陣響,頭頂?shù)幕鹈缭诰凭闹L下躥得更高了?;饎蒈f上躥下,似乎是嫌帶著一條狗麻煩,便不耐煩地將自己的俘虜甩到一旁。
“咚”的一聲悶響,大狗重重地摔在地上,傳來一陣陣呻吟聲。
“萬俟老鬼,你應(yīng)該知道,即使我去了地府,也不見得能救活那些瀕死的花,你又何必興師動眾呢?”
“你是辦不到,但不代表你養(yǎng)的那株曼珠沙華辦不到。萬一你去地府見到你的小情人,一高興,誰知道你會做出什么事來。”
“一株永遠不開花的花,能有多大本事?萬俟,你太看得起老夫了。”
“嘿嘿,沙化,這話你騙別人可以,騙我就甭想了。你和曼珠當(dāng)年被貶下凡間,你為葉妖,她為花妖,你養(yǎng)的花自然只有葉沒有花,但如果讓花葉相見,估計連玉帝都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吧?我也是謹慎為上,不得不防??!老沙,看在我拿來這么豐盛的酒菜的分上,你就給我透個底,那株曼珠沙華被你養(yǎng)在哪里?”
又是滋啦啦一陣響,酒被潑到火里,濃郁的酒香散出來,轉(zhuǎn)瞬即逝。藍色的火苗體力大增,四處亂躥,宛若一朵燃燒著的妖冶無比的花。
“老鬼,我說那花被我養(yǎng)在火里,你信嗎?哈哈哈……”
沙化低下頭朝火堆里看,亂糟糟的眉毛差點兒被火燒掉。
另一張年輕俊朗的臉龐也往火里湊,藍色的火苗上下跳躍,嘻嘻笑著,冷不防就在那張布滿疑惑的臉上咬了一口,疑惑便立即轉(zhuǎn)為憤怒。
沙化的笑聲充滿了惡作劇成功之后的得意和嘲諷。
白癡。我在心里不屑地湊了一句?;莛B(yǎng)在火里?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墻倒眾人推,落井下石這種事,做起來既不需要付出什么大的代價,又可以避免把自己置于人民公敵的位置上,所以我還是很樂意為之的。
“傻小子!”日游神也喊了句。
嘿嘿,沒想到日游神也有這種愛好,我剛想給他豎個大拇指,不料聽到他接著罵道:“秦平,說你呢!沙化都說那么清楚了,你還不趕緊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