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想起肖瑜瑾,她說自己生前天天晚上失眠,被折磨得都快發(fā)瘋了。
死對于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解脫。
拿出曼珠沙華放在鼻端,有淡淡的香味逸散而出。老蔡沒有說過,普通人是否能聞到這香味,或許鼻子特別靈的人是可以的吧。
花香已經(jīng)很淡了,大概是由于我在人間待的時間有點兒長了的緣故吧。沒關系,回去在三途河待上三兩天,香袋里的花瓣自然會再次被兩岸的曼珠沙華浸染得花香濃郁。
雖然老蔡說我體內依然有內傷作祟,恢復需要時間,但我已經(jīng)很少咳嗽了。若不是地府這個龐大的世界在我心里留下的震撼太過強烈,我大概早就忘了自己曾經(jīng)出過車禍的事了。
老蔡說過不該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我謹遵這一點。但心里有隱隱的預感,肖瑜瑾的事情之后,很多事情就會如潮水般涌來。到時,或許我不想知道就不行了吧?只是,這種被動的感覺更他媽糟糕!
關鍵時刻。
鬼市那晚,我連續(xù)兩次聽到這個詞。什么關鍵時刻?
不知道這次來的潮水里面有沒有關于這個詞的解釋?
潮起潮落,跟月亮的吸引力密切相關。拉開窗戶,銀月彎彎,星空疏朗。抬頭瞅兩眼,天上的星星都是成群結隊出現(xiàn)的,而我卻一個人在夜里無眠。孤獨的感覺,也不好。
權力和能力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掀起的風浪想必會令月亮也汗顏吧?若是如此,那將會是如何得翻天覆地?
側耳靜聽,仿佛整個世界都睡了,我也該睡了。夜色更深,我也終于在混亂的思緒中睡去。
不瞌睡,自然也睡得不踏實,一大早醒來,感覺做了一晚上的夢,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比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還熱鬧,一會兒打仗,一會兒潮漲潮落的,具體有什么是什么卻都不記得了。
穿衣起床,習慣性地大聲喊老媽。喊了半天沒人搭理,應該是出去了。奇怪,一般情況下,老爸肯定會在這個時候沖進來臭罵我一頓的,這么好的教育機會,他怎么能錯過?
打開房門,才發(fā)現(xiàn)家里靜悄悄的,心里就有點兒酸酸的。明知道兒子今天要出遠門,老兩口竟然沒有早起給我準備吃的,真是心寒啊!
不對,老媽一向早起,起來打掃屋子,燒水泡茶,然后再把老爸叫起來,自己去做飯。今天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敲敲二老的房門,半晌也沒聽見一個響動。腦袋里總是對災難存在著異常豐富逼真的幻想,霎時間,各種可怕的想法涌上心頭,眼淚也隨之在眼眶里打轉。情動不由己,我立刻瘋了一樣哭喊著踹門,很快就聽到老爸在里面的怒罵聲。
“喊什么喊,我還沒死呢!啊……”老爸滿嘴的不耐煩,愜意地伸懶腰打哈欠。
懸起的心終于放下,想想自己剛剛真是可笑至極。聽到老爸在喊老媽起床,旋即轉身去洗漱。胡亂抹一把臉,給熱水壺里灌滿水打算燒水泡茶,也讓二老享享福,卻突然聽到老爸著急的大叫。
“平娃子,你快來,你媽怎么叫不醒!”
手一哆嗦,拎在手里的水壺顫了一下,胡亂地往桌上一放,便風一樣跑到二老房間。
沒有出現(xiàn)最壞的結果,正如老爸說的那樣,老媽睡得很安詳,平穩(wěn)的呼吸從鼻端緩緩散出,身體隨著呼吸平穩(wěn)起伏,看起來非常正常,就是睡得太死,怎么也叫不醒。
事情真的到來時,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
“咚咚咚……”大門外有重重的砸門聲,以及水運大媽的大喊聲:“平娃子,快開門!”
我愣愣地看看老爸,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老媽身上,似乎壓根兒沒有聽到敲門聲。我極力克制顫動的身體,站起來朝大門跑去。
“平娃子,出事了,那閨女還沒有醒來。她媽剛跟我打電話,說醫(yī)生查不出毛病,人好好的,就是昏過去醒不來!”
醒了,我的大腦一下子就醒了!
“大媽,幫我照顧一下我媽!我有事得出去!”
我必須盡快趕回三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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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門關高大的牌樓依然安靜地佇立著,牌樓兩側,守關的鬼差沒有三三兩兩地喝酒聊天,一雙雙眼睛警戒地巡視四周,大有嚴陣以待、草木皆兵之勢。氣勢宏偉的鬼門關便比往日更多了幾分莊嚴肅穆,讓人望而生畏。
事情緊急,我風風火火地就要往里面闖,卻不想被攔住了。
“秦兄弟,你,你怎么回來了?”看到是我,李璨似乎很驚訝。
“李璨大哥,我有急事,改天再聊!”話音未落,我已經(jīng)跑出去好遠。
跑了沒多久,便聽到劉旺這小子從后面追了上來:“秦大哥,我們頭怕你出事,讓我送你到三途河。”
“魔霧區(qū)我又不是第一次走,會出什么事?”雖然李璨是好意,但到底是被人小看了,我有些不滿地問,腳下的步子卻不停。
“嘿嘿,秦大哥你別誤會,現(xiàn)如今魔霧區(qū)不同往日,沒有鬼差護送,想過去還真不容易。”
“怎么,魔霧區(qū)出事了?”我突然想到肖瑜瑾。
沒有回答。
“臭小子,問你話呢!”我不耐煩地在劉旺的后腦勺上擼了一巴掌。都火燒眉毛了,你丫還跟我玩深沉!
“秦大哥,不是魔霧區(qū)出事了,是三途河的曼珠沙華。”
急速停下,我仿佛都聽見了腳板與地面的摩擦聲。
又是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怎么了?”我一下子就拽住了劉旺的胳膊,“快,邊走邊說!”
“死了,大片大片地死了。前兩天你剛走沒多久,曼珠沙華突然就開始枯萎,我聽十殿的兄弟說,忘川河邊的曼珠沙華也死了,情況比三途河還糟糕!”
我心里咯噔一下。曼珠沙華對地府有多重要我不清楚,但它對我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此刻還牽扯到老媽和只見過一面的秀玲。
“怎么死的?總有個原因吧,還有活的沒?”
“不知道,連十殿的丫頭都說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得而知了?,F(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只是上面下命令讓我們提高警惕,以防魔霧區(qū)的厲鬼鬧事。聽李璨大哥說,曼珠沙華對地府非常重要,它們一死,不光魔霧區(qū)的厲鬼,就連三途河的水鬼都不安分了。”
“水鬼?那老蔡呢?”
“他沒事,只是這兩天沒有辦法在河上行船,新到的鬼都只能在岸邊等著,老蔡都忙壞了。”
說話間,我們已經(jīng)來到了三途河邊。
無數(shù)的鬼魂聚在岸邊,吵嚷聲,慘叫聲,聒噪得讓人心煩。
往日清澈的三途河已經(jīng)變得渾濁不堪,時不時有水鬼從里面冒出來,貪婪地望著岸上等待過河的鬼魂。最前面的鬼魂忍不住打個寒噤,趕緊往后退兩步,惹得后面的鬼叫罵幾聲,稍有不合,便動手打起來?;靵y中,有幾個鬼不小心踏進了三途河,只一瞬間,便被水鬼拖到了水底。
三途河岸,原本鮮艷如火的曼珠沙華就像被真火燒過一遍似的,腐爛焦黑,還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惡臭。眼前三途河的臟亂程度,就連人間受化工產(chǎn)業(yè)污染最嚴重的河流也不敢跟它叫板。
老蔡拎著煙袋鍋子在河邊來來回回地巡視,警告鬼魂們不要離河水太近。幾十個身著官服的鬼差將鬼魂們團團圍住,在外圍做著跟老蔡一樣的工作。前有三途河水鬼,后有魔霧區(qū)的厲鬼,一個不慎,他們就有可能被拖進魔霧區(qū)或者河水里。
我心里著急,看到這些鬼擠在一處不停地生事,就一肚子火,真是死都死不到時候,偏偏趕在這幾天湊什么熱鬧!
三步兩步跑到老蔡身邊,將他拉到遠處的渡船上。見到我老蔡并沒有驚訝,只是問我怎么這么早回來。
出去了四天,竟然還說早?
不是在言語上較勁的時候,我連忙將老媽的昏迷不醒告訴老蔡,問他怎么回事。
老蔡沉默著給煙袋鍋子裝上煙絲,點火,然后將煙嘴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一口。我心里著急卻絲毫不敢打攪他。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口中緩緩溢出,臉上因為緊張而繃緊的皺紋也松弛了許多。
“香袋里的花瓣已經(jīng)經(jīng)過特殊處理,基本沒有毒。說到底,曼珠沙華只是一種花,聞到它的香味應該不會有什么事。你母親昏迷不醒,應該跟這兩天曼珠沙華的枯萎有關。”
“曼珠沙華為什么會突然死掉,我走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老蔡搖搖頭,白色的煙霧被他搖得散亂開來,歪歪扭扭,極不規(guī)則地朝空中散去。
“老蔡你說話呀,我媽怎么辦呀?”
“秦平,你別擔心,你母親暫時應該不會有事。如果要她醒來,估計需要曼珠沙華重新綻放才行。”
看著焦黑一片的曼珠沙華,我的心一片冰涼,小腿發(fā)軟,身體搖搖欲墜。
老蔡連忙扶住我:“秦平,地府已經(jīng)在想辦法了。曼珠沙華一定會重新綻放的,否則不光你母親,就是整個地府都危機重重。”
整個地府都危機重重?我疑惑地看著老蔡,聽到了一聲沉重無比的嘆息。
老蔡的聲音聽起來很蒼老,就像從幾萬年前傳來的一般。
這一聲嘆息,就仿佛是整個地府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