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已見,跟日游神隨便聊了幾句,我便提出要離開。
“小兄弟,老朽今日有事,就不留你了,以后你可要經(jīng)常去老朽府上喝酒?。?rdquo;
我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剛走出來,就聽到日游神在里面說道:“九弟,老朽請秦兄弟去府上喝酒,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吧?”
“小弟不敢。”
去喝酒,也得有命在才能去呀!有鳥嘴這個回答,我的小命暫時是沒有什么危險了。
我長舒一口氣,拍著胸口匆忙下了七樓。是非之地,還是不要久留得好。
至于去日游神府上喝酒嘛,他畢竟已經(jīng)不是我在人間認識的那個老乞丐了,現(xiàn)在說話都得先給舌頭打個結(jié),想個通透了才敢說出來,太別扭,我不喜歡,還是盡量不去的好。
而且,我隱隱有種預(yù)感,老蔡不會讓我去的。
哎,真是亂七八糟的一晚??!見了想見的十王,卻也惹出不少麻煩。麻煩,麻煩!
不想了,得趕緊先找到丫頭,然后盡快離開鬼市。幸好明天我就休假了,我趕緊去人間躲躲,避避風頭!
只是,鬼市這么大,丫頭會在哪兒呢?
想曹操,曹操就到了。七樓入口處,丫頭正被鬼差攔在外面,朝我大聲喊:
“大哥哥,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怎么下來了,十王見到了嗎?”
我加快腳步下樓,拽著丫頭就走:“嗯,見到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丫頭回頭朝那位叫李桐的鬼差吐了吐舌頭,不屑地說道:“哼,我大哥哥出來了,現(xiàn)在,你就是請我進我都不進去了!”
李桐面容未變,仿佛什么都沒聽到?jīng)]看到似的,這倒把丫頭氣得不小,甩掉我的手,擼起袖子大有去找李桐理論的架勢。
“哼,姑奶奶說話你竟然當做沒聽到,不想活了!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大名鼎鼎的丫頭,日游神是我爺爺,你敢惹我,我讓日游神爺爺收拾你!”
這不是丫頭說的,是我給她安的臺詞,按她的脾性,叉腰說完這些話后,肯定還要踹那李桐一腳才解氣。
不過我沒給她這個機會,揪著她的后領(lǐng)就把她拖走了。
我的小命險些都留在這里了,今天就是真的姑奶奶來了,我也不給面子!
“哎,哎,大哥哥,你放開我,你拽我去哪兒呀?”
“回三途河!”
“不,我不回去!”丫頭掙脫開,擋在我面前說道。
“那你讓開,我要回去!”我沒好氣地說。
丫頭眨著眼,誘惑地說道:“大哥哥,今天的鬼市有兩大亮點,現(xiàn)在你只看了一個,你難道不想看看第二個?”
是呀,來的路上丫頭好像提到過,不過沒說具體是什么。管他呢,我渾身上下沒膽,此刻只想逃離賞花樓。
“不想。”
“哼,大哥哥,老蔡讓你陪我來,你就要負責我的安全,你現(xiàn)在回去,小心我去老蔡那兒告狀!”軟的不行,丫頭立即改變了戰(zhàn)術(shù)。
“讓我過去。”我淡淡地說,心想老蔡要是知道剛剛發(fā)生的事,恐怕腸子都要悔青了。
丫頭狠狠地盯了我有半秒鐘,然后掀開我就要往樓上走。
“喂,你去干嘛!”
“找鳥嘴,讓他抓我回帥府。”
瘋子!我心里暗罵一句,趕上前拽住她。
“說吧,第二個亮點是什么?”
“嘻嘻,我就知道大哥哥心疼我。”丫頭馬上笑瞇瞇地說道。
這速度!她要是去唱京劇的變臉戲,臉譜都不用畫的,簡直太省錢省力了!
“快說。”我故作生氣地說,語氣里還帶著淡淡的威脅意味。哎,我那可憐的尊嚴也只能體現(xiàn)在這里了。
“大哥哥你別生氣嘛,我們現(xiàn)在賞花樓,當然是要賞花嘍。”
“賞花?花在哪兒?”
丫頭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兩張票:“我剛剛又賺了點兒錢,買了兩張貴賓票,我們現(xiàn)在去六樓,花一會兒就出現(xiàn)了。”
又去賺錢了?看著丫頭手里的貴賓票,我的嘴角不禁抽動兩下,這丫頭,也太……
*****
說實話,雖然是被丫頭威脅著去賞花,我心里多少有些膈應(yīng),但當真正看到那些花時,我心里的那點小膈應(yīng)早就被震驚嚇跑了。
賞花樓,賞花之樓,位于地府,賞的自然是地府之花——曼珠沙華。曼珠沙華只開于三途河跟忘川河邊,花香濃郁,花紅似火。
“大哥哥,來了!”
伴隨著丫頭興奮的叫聲,遠處黑暗的天空上突然出現(xiàn)點點暗淡的亮光,亮光之下,三途河兩岸的曼珠沙華正輕輕舞動纖柔的花瓣,火紅的花心處突然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光源,發(fā)出愈漸明亮的柔和光芒。熒光微弱,萬千相聚,卻照得整個夜空都亮了起來。
“咚!”
“咚!”
“咚!”
三聲鼓響,響徹整個地府。
丫頭捂起耳朵,湊在我耳邊大喊:“來了,來了!”
剛剛被鼓聲嚇了一跳,現(xiàn)在又被丫頭的聲音震得耳朵疼,我下意識地也捂起耳朵,不耐煩地沖她吼:“知道了,知道了!”
“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大作,如驟降的冰雹般毫不客氣地砸下來,密集、接連不斷,聲聲震耳欲聾。若不是聲波無形,我估計早已被砸得千瘡百孔。
我捂著耳朵,鼓聲依然粗暴地鉆進耳朵,震得我整個身體都瑟縮起來,眼睛用力地緊閉著,睫毛顫動,恨不得自己身上背著一個可以防聲波的殼子,好像烏龜一樣縮進里面躲起來。
“大哥哥,快看!”
丫頭突然湊在我耳邊大喊,喊了好幾遍我也沒聽見她說什么。丫頭急了,扯開我的手,著急地指著天空讓我看。
鼓聲依舊,剛剛還只是閃著暗淡亮光的夜空此時卻已是通紅一片。三途河邊的曼珠沙華,微弱的熒光向外散射出強烈的紅光,看過去,就仿佛滿地的曼珠沙華真的燃燒了起來。
紅光緩緩,化成花瓣的模樣,花蕊千條,絲絲纖柔。光源輕移,漸漸脫離花心,一朵晶瑩剔透的曼珠沙華便盈盈向高空升去。
一朵,兩朵,三朵……朵朵精致,似萬千絢麗的螢火,輕盈地飛翔在天空。
鼓聲陣陣,我卻宛若未聞,被滿天的曼珠沙華牽住心神,心馳神往。
“咚!”不遠處敲鼓的小鬼差似乎不憤我將他的杰作置若罔聞,生氣地擼起袖子,吐口唾沫搓搓手,換了把更大的鼓槌,一面更結(jié)實的大鼓,運足氣力,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狠狠地打了個激靈。
敲鼓的鬼差得意地一笑,大大的鼓槌擂得更加賣力。
滿天的曼珠沙華滿意地巡視臣服的眾生,不屑地瞥一眼滿頭大汗的鬼差,輕盈的身體緩緩舒展。細密的花蕊漸漸變長,纖柔的花瓣不斷由花心溢出,一層疊一層,層出不窮,如永不停歇的噴泉般,溢出,溢出,生生不息。
驚嘆聲,贊賞聲,聲聲不停。
所謂“花開”,不過如是。
擂鼓的鬼差不服氣地啐一口,招呼一聲旁邊目瞪口呆仰頭看天的同伴,兇巴巴地扔給他一把鼓槌,指了指另一面鼓,然后恨恨地把手里的鼓槌砸了下去。
“咚!”
“咚!”
兩鼓相接,鼓聲不滅。
天上的曼珠沙華繼續(xù)開放,連不屑的目光也懶怠瞥下去,緩緩,由點點熒光,變作美麗的仙子,光華大放,籠罩整個地府。
長袖善舞,花蕊即長袖,一舞,驚天動地。
輕搖旋轉(zhuǎn),彎腰移步,俯沖之間盡顯美輪美奐;甩撣撥勾,挑抖打揚,一舉一動,無不如行云流水,令人意蕩神搖。
“大哥哥,好看嗎?”丫頭捂著耳朵,大聲地問我。興奮的笑臉在滿天紅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可愛動人。
“好看,好看。”我喃喃地說道。
花好看,人亦好看。
舞畢,花瓣緩緩收攏,花蕊點點收縮,美麗的仙子又變回點點熒光。倏然間,花心的熒光無聲爆裂,朵朵曼珠沙華碎成萬千流光,紅色的流星雨灑遍整個夜空。
“咚!”一錘定音。
擂鼓的鬼差用盡全身力氣,敲下最后一槌,然后便氣喘吁吁地癱倒在地。他的同伴坐在地上,費力地向他豎起大拇指。看著滿天的星雨,擂鼓的鬼差終于笑了。
星雨滿天,我心里暗嘆,賞花樓,賞花之樓,如此盛景,確實對得起這個名字。
丫頭卻突然不可置信地問道:“啊,怎么沒了?”
小孩子對于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是不滿于它們的消失或過早結(jié)束。丫頭也是孩子。
看著她著急的面孔,我故意笑道:“結(jié)束了就沒了唄,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不,還有的,不能這么快結(jié)束,我還沒許愿呢!”
哎,她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周邊漸漸有了議論聲。我無奈地嘆口氣,想將自家不講理的孩子趕緊拖走,免得丟人現(xiàn)眼。
“丫頭,結(jié)束了,我們明年再來看。”
“不,沒有結(jié)束,真的還有,沒有結(jié)束!”丫頭不理我,自言自語地說著。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頭向七樓望去。
七樓正廳的陽臺上,十王賞花已畢,在大聲的贊賞聲中漸漸離場。
“真的完了?”丫頭垂頭喪氣地嘟囔了一句。
發(fā)脾氣的孩子討人嫌,但楚楚可憐的孩子可是很討人疼的,尤其是像丫頭這么漂亮的孩子。
我憐惜地摸摸她的頭,剛想說句安慰的話,她卻突然抬起頭,嘻嘻笑著說道:“大哥哥,花賞完了,我們回去吧!”
我心里一動,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大哥哥,走啦!”
丫頭笑著拍拍我的胳膊,徑自向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