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帆的事情之后,魔霧區(qū)里的厲鬼都在無形中受到了警戒,甚至連被魔霧折磨時的慘叫都刻意壓低了,像是生怕這陰司里有誰盯上他們,把他們?nèi)舆M三途河里似的。
日子平淡地過了一個禮拜,這段時間里,老蔡的話非常少,基本上我不問他,他就不開口。沒事干的時候,他就不停地抽煙袋鍋子。
自此之后,每次渡鬼時我心里也多了幾分小心,隨時提防,以防他們被水底的水鬼帶走。對自己的安危,我則是更加謹慎。
不久之后,我也曾暗自慶幸自己不會水,要不然每次害怕時我都會想著往水里跳,那樣一來,我估計早變成不死不滅的水鬼了。每次想到這兒,我都覺得脊背發(fā)涼,心有余悸。
轉(zhuǎn)眼間,我來三途河已經(jīng)一月有余了。
老蔡也終于抽出煙袋嘴,主動開口跟我說話了。
“秦平,你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一時半會兒離開曼珠沙華也不會有什么大礙,你來得倉促,要不你明天開始休假,回去看看父母?”
老蔡說這話時我正躺在渡船上半睡半醒,一聽到他這話我立刻一個激靈翻身坐起。
“真的?那你看我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能不能多給幾天假?”
“按規(guī)定,你一個禮拜一天假,這一次你一待一個多月,就給你五天假吧,回去好好陪陪父母。”
“哎,沒問題!”我滿口答應(yīng),嘴里的口水已經(jīng)在想念老媽做的紅燒茄子了,還有麻婆豆腐,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注意到老蔡在看我,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迅速結(jié)束吃貨模式,問了一個忍了很久的關(guān)鍵問題:“哦,對了,老蔡,你看我這個月的工資……”
老蔡難得地笑了:“臭小子!白無常說得沒錯,你還真跟牛頭那個家伙有一拼呢!你要的工資,我沒辦法發(fā)給你,我手里的都是冥幣,給你拿著也沒用。你也別急眼,你呀,出了鬼門關(guān),隨便找家城隍廟,去那里就能領(lǐng)到自己的工資!”
“哈哈,你說怎樣就怎樣,我全依你!”
老蔡難得高興起來,我便盡情地胡扯海說亂七八糟一大堆,逗老蔡開心。老蔡也很給面子,我編的任何無厘頭笑話他都會笑,有好幾次甚至還被煙霧嗆到,導致我的成就感蹭蹭蹭直線上升,同時也越來越佩服老蔡接受新事物新知識的能力。
等到所有笑話都說完了,我終于陷入了沉默。
老蔡似乎一直在等這一刻,吧嗒吧嗒地抽了一會兒煙袋鍋子,然后歪著頭說道:“秦平,想問什么就問吧!”
呼!我下了下決心,開口道:“老蔡,當初陳平來求你的時候,有沒有提過讓你收他為徒?”
老蔡抽一口煙,點了點頭,白色的眼圈晃動著從他的嘴巴鼻子里冒出來,看起來很詭異。
“那你當初為什么不收他?我是說,他那么優(yōu)秀?難道僅僅因為他是鬼嗎?”我追問道。我心里知道,自己更想知道的是,老蔡為什么放棄那么優(yōu)秀的種子而選擇我,可是我害怕答案,不敢問。
老蔡繼續(xù)抽煙,半晌,才徐徐說道:“陳帆是很優(yōu)秀,但是秦平,你記住,我的眼光不會錯。”
老蔡說完又繼續(xù)抽煙。
我不好意思再說他是煙鬼,也知道他不會再回答我任何問題。
他靜靜地坐在船頭,我仿佛又看到了陳帆強渡三途河時那天的老蔡。那一天,他曾勸陳帆回頭,他寫在臉上的凝重以及沒有寫在臉上的擔憂,全是因為關(guān)心陳帆。
他說自己知道對方的痛苦,陳帆以為那是他一時的勸阻之語,所以對他的話很不屑。
說心里話,我也那樣以為。
只是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如果陳帆能有機會知道自己錯了,在最后放聲大笑之前,他的眼睛里是否會出現(xiàn)一絲悔意?
“對了,秦平,你明天出去的時候要過鬼門關(guān),到時必然會經(jīng)過魔霧區(qū)……”
“什么,經(jīng)過魔霧區(qū)?”我害怕地喊道。因為來的時候完全是處于昏迷狀態(tài),被吳天寶給扛來的,所以我對要經(jīng)過魔霧區(qū)的事情一無所知。
“老蔡,我可是陰司的公務(wù)員,難道就沒有便捷一點兒的通道嗎?我這么優(yōu)秀的人才,要是迷失在魔霧區(qū),那可是陰司的極大損失!”
“臭小子,瞧你那破膽子!”老蔡對我的膽量一直處于蔑視狀態(tài),“陳帆強渡三途河時我故意讓你在岸邊看著,就是想練練你的膽子,沒想到竟然沒有一點兒效果!”
什么?老蔡當時讓我把船劃到生界岸邊是為了練膽子?我還以為他是想讓我近距離觀察曼珠沙華呢!他真是……
“臭小子,我可是你師傅,難道不行嗎?還有,在你完全掌握隱心訣之前,你最后少點兒花花腸子!”
“哦,行,當然行!”我趕緊諂媚地笑道,“老蔡,你看哪,我一個傷員,您好歹體諒照顧一下,是吧?”
老蔡又開始吸煙了,我緊張地盯著他。半晌,他才從懷里摸出一張黃色的小牌子。還不等他遞給我,我就歡喜地從他手里奪了過來。
“老蔡,這是什么寶貝呀?”
“通關(guān)文牒。”老蔡語氣平淡地說。
“通關(guān)文牒,什么意思?”
“就是通行證。”
“哎呦,我的老蔡,我跟你要得是保命訣竅,你給我通行證有什么用?”
“沒用就還給我,到時到了關(guān)口要是被鬼差扣住了,可別說是我徒弟!”老蔡說著伸出手,作勢要拿回通行證。
哼,我才沒那么傻呢,趕緊將通行證揣到兜里,接著繼續(xù)嬉皮笑臉地面對老蔡:“老蔡,您老就真沒有什么保命訣竅要傳給我?您可琢磨清楚嘍,我要是被拖進魔霧區(qū)了,你上哪兒找我這么一優(yōu)秀的苗子?”
平時跟哥們兄弟嬉皮笑臉厚顏無恥慣了,在老蔡面前我也忘了收斂一下,一時不注意就冒出了這么不要臉的話。
老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白色的煙霧嗆在他喉嚨里,致使他不停地咳嗽。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不就是想說這是你今天聽到最好笑的笑話嘛!”我腆著臉皮,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老蔡停止咳嗽,贊賞地看著我。
我也突然意識到什么,隨即脫口而出:“我竟然聽到了你心里的話!等等,你別說話,我再聽聽!”
哎,認真聽時卻什么都沒有聽到,真?zhèn)模?/p>
“好了,能無意中聽到一句已經(jīng)算是進步了。不錯,值得表揚!喏,這個,是給你的獎賞!”
老蔡手一揮,我趕緊接住,是一個小香囊。
“這里面是曼珠沙華的花瓣。”
“花瓣,這,這有用嗎?”
“臭小子,我會害你嗎!這花瓣里有曼珠沙華的香味,帶著它,一般的鬼聞到了都會繞道走的。而且,魔霧區(qū)沒你想的那么恐怖,有專門的小路穿過魔霧區(qū),別看那里面的鬼都喪心病狂,但他們也清楚,在小路上強行拉鬼進魔霧區(qū)是會遭到鬼差追捕的。被他們拉進魔霧區(qū)的,大多是對魔霧區(qū)一無所知又不知天高地厚,忍不住火氣或者誘惑的!只要你有定力不離開小路,就不會有事!”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小香囊塞進貼身口袋里,生怕丟了。
呼,萬事俱備,只欠翌日了!
被吳天寶那個瘋子從車禍現(xiàn)場帶來這里,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了?大家找不到我,不會認為我死不見尸了吧?嗯,應(yīng)該不會,被撞的人不見了,周圍一大堆不認識的人,誰會在意我的失蹤?
哎,一個多月沒有跟家里聯(lián)系,也不知道爸媽怎么樣了?還有玲兒,她那天說分手只是一時氣話,這么久沒見,不知道這次回去了我還能不能再挽回她?嗯,到時候要不要告訴她我在陰司謀了份兒好差事呢?還是不要了,玲兒膽子比我還小,她要是知道我成天跟鬼打交道,鐵定會嚇得一溜煙跑到地球外去,讓我一輩子也找不到。
想著老媽做的紅燒茄子,再想想玲兒的溫柔軟語,我就不禁呵呵地傻笑。不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秦平雖然沒什么本事,卻不是那么不仗義的人!
想到這兒,我就把目光轉(zhuǎn)向老蔡:“老蔡,你應(yīng)該也有假期吧?”
“嗯,一周兩天。”
“什么,兩天?那為什么我只有一天?”我頓時就咋呼開了,完全忘了自己問這個問題的本意。
“你現(xiàn)在只是幫工,陰司規(guī)定,幫工假期只有一天。”一說到規(guī)定,老蔡就一板一眼起來。
“好吧。”我無奈地嘆口氣,又立時想起了自己的最初目的,“老蔡,你放那么多假,怎么也不回家看看哪?”
老蔡瞅我一眼,吧嗒吧嗒地抽口煙,沒有立即回答。
我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沒了,八竿子打過去稍微能挨著點兒邊的親戚都死光了,他們大多數(shù)還是我渡過河的呢。”老蔡淡淡地說道。
笨呀,老蔡看起來那么老了,他的親戚怎么還會在?難道是妖精不成?我在心里狠狠地責罵自己!
“秦平,我知道你是好意,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又常年在三途河上渡鬼,對生死早就看淡了,沒關(guān)系的。時間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早點兒出發(fā)。今晚我一個人值班就行了。”
說罷,老蔡便劃著船將我送到了位于死界岸邊的小屋。這小屋還是我來之后他特意為我搭建的,老蔡習慣待在渡船上,除了吃飯,睡覺干活休息,他所有的時間都是在渡船上渡過的。
我心里念著老蔡的好,漸漸進入夢鄉(xiāng),沉睡之際,還在耿耿于懷我那可憐的一天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