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細(xì)白的小手,蒙在我的眼上。那手散發(fā)出一股清新的香氣,我被香氣包圍著,暈乎著,不知不覺之間,視線開始隨風(fēng)流轉(zhuǎn),所見的一切,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在腦海中不停旋轉(zhuǎn)。
……
東邊日出,西邊雨。
天上被云遮住了半邊,是春天。
村口槐樹上的白花掛了一串串,葡萄一般。
女人挎著一只小小的竹籃,在樹下仰頭往上看。
春天是吃槐花的時(shí)節(jié),還有榆錢。不過榆錢太糙,比起來,還是槐花比較可口。
摘的時(shí)候,要那種沒有全開的,剛剛含苞的花骨朵,一串串摘下來,單單把花兒捋下來,用井水洗凈,略微晾干,然后直接放在鍋里水煮開一番,用漏勺撈出來,緊出水,捏成團(tuán),撒上鹽,吃飯的時(shí)候油炸一下,盛上一盤,散散地?cái)囬_,就是一盤清香爽口的小菜。
若是燒稀飯的時(shí)候,放進(jìn)去一團(tuán),稀飯也有了清香的味道。
最好的是,煮熟的槐花可以曬干,儲(chǔ)存好的話,幾乎可以吃一年。
女人在山里出生,從小吃著槐花長大,對于槐花的各種制作辦法,是從小就學(xué)得精道的。
如今日子雖然好過了,不像早年的時(shí)候,很多人家需要用槐花拌飯,勉強(qiáng)解決糧食緊缺的問題。但是,雖然如此,看到滿樹的槐花,女人還是禁不住心動(dòng),想要摘一些回去,重溫兒時(shí)那種清香的味覺。
槐樹都老了,長得很高,底下的槐花勉強(qiáng)能夠著,但是都開了,上頭那些還沒開,卻是沒法子摘,除非爬上去。
女人一身月白段子的衣服,頭年新做的,鞋子是自己做的布鞋,好容易有了一身新衣裳,剛穿出來,不想弄壞,站在樹下發(fā)起呆來。
“霞嫂子,摘槐花呢。”一個(gè)粗里粗氣的聲音響起來。
女人扭頭看了一下,是個(gè)黑乎乎的小伙子,十七八歲,長得壯實(shí),渾身都是勁頭,正拉著車子,車子上滿滿一車子干柴。由于是上坡,小伙子臉上的油汗?jié)癯闪肆镒印?/p>
“上頭的夠不著呢,”女人偷偷看了小伙子一眼,心里不知道為什么就想到了自己丈夫。她丈夫很瘦弱,站起來就像一根干柴一般,似乎風(fēng)一吹就倒,最不好的,他壓根就不中用,似乎從小就有病。
女人想著,要是丈夫像這個(gè)小伙子一樣就好了。
這個(gè)想法剛蹦出來,女人的臉就紅了,感覺自己有點(diǎn)賤,怎么能這么想?
“我?guī)湍阏?rdquo;小伙子把上衣脫了,只穿一件灰黑的汗衫,圓實(shí)的肩頭露了出來,手臂上都是肌肉。
走到樹下,小伙子吐口唾沫,沒三兩下就翻到樹上了,站在樹上把槐花一支支折下來,全都丟給了女人。
女人很快就摘了滿滿的一籃子。
“騾子,夠啦,”女人瞇著眼睛向上望著,微笑著看著小伙子。
此時(shí),東天的陽光照下來,槐花在霞光中,朦朧地呈現(xiàn)紫紅的顏色,小伙子的臉膛也照得黑得發(fā)亮。
“唉,好,”小伙子跳了下來,拍拍手,抬頭看了看女人,下意識(shí)地眨眨眼,咧嘴笑道:“霞嫂子,你真好看,跟仙女一樣。”
“哎呀,你這孩子,別亂說話,”女人有些心虛地打斷他,急忙忙轉(zhuǎn)身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小伙子道:“改天槐花做好了,我給你端一碗。”
“好唻,”小伙子答應(yīng)一聲,拉起車子,喊著號(hào)子走了。
女人站在墻角,偷偷看了半天。
天上的云越來越密集了,簌簌地下去了酥油一般的春雨。
地里的青草瘋一樣的長,很快就超出禾苗了,要除草,還要趁著雨后地酥的時(shí)候就去拔,不然地皮一干,不但拔起來費(fèi)勁,草還容易斷,沒有拔出根來,雨一來,漲勢更旺。
西湖的地,女人家和小伙子家的地正好相鄰,都是種著春花生。
女人起早就去地里拔草,兩畝地,一個(gè)女人,想要拔完,少說也得兩天。
指望她男人是不行了,男人身體太弱,春播秋種,都是找人幫忙,公公又愛吃喝,每天就到處喝酒賭博,地里的活,完全不管,女人只能干。
“霞嫂子,我家的拔完了,我?guī)湍惆伞?rdquo;小伙子卷著褲腿,光著上身,一身泥水,烏油油的胸膛被陽光曬得發(fā)亮。
“那麻煩你了,回頭嫂子給你做飯吃。”女人實(shí)在有些難,只能答應(yīng)了。
“沒關(guān)系,”小伙子轉(zhuǎn)身供著背,呼呼地拔著草,有的是力氣。
女人跟在后面,怔怔地看著那厚實(shí)的脊背,傻傻地?cái)?shù)著那上面掛著的汗水。
“騾子,今年幾歲啦?”女人問道。
“十七,”小伙子嘿嘿笑了一下,直起腰,看了看女人,咧咧嘴道:“霞嫂子你幾歲?”
“比你大著呢,”女人撇撇嘴,“十七了,趕明可以娶媳婦成家啦。”
“哈哈,哪有人肯嫁?”小伙子笑了一下。
“這可不一定,好好干活,有空嫂子給你介紹一個(gè)對象,”女人瞇眼笑道。
“那敢情好,要是和霞嫂子一樣好,我就娶了她。”小伙子說道。
“哎呀,你這小子,咋又亂說話?”女人瞪了小伙子一眼,抬眼看看天,日頭往下落了,得回了,家里還有牛羊要照看,這個(gè)還算好辦,拔出來的草,帶回去喂就行了,關(guān)鍵是自己還得做飯。
剩下的地頭也不多了,明早再來拔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騾子,天晚了,回吧,幫嫂子背點(diǎn)草。”女人笑著說道。
“好唻,”小伙子把拔出來放成堆的草一把把抱起來,走到地頭,擰根草繩,捆成一大捆,大吼一聲,扛了起來。
“嫂子,快走,要下雨了。”好好的天,一片云頭飄過來,冷風(fēng)一吹,簌簌的雨又飄了下來。
“嗯,這就走,我洗下腳,”女人答應(yīng)一聲,手里拿著草帽,走到地邊的小溪里,洗了洗腳。
小伙子扛著草跟過來,站在那兒怔怔地看著她,好半天,不知不覺道:“霞嫂子,你的腳真白。”
“去去,別亂看,”女人連忙穿上鞋,招呼著小伙子一起往回趕。
剛到村頭,雨就連成串了,女人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草帽被雨點(diǎn)打得嘩啦啦響。
“霞嫂子,是陣雨,去樹下躲躲!”小伙子喊著話,扛著草捆奔到一棵老槐樹下。
老槐樹上依舊掛滿了槐花,密匝匝地?fù)踝×擞甑巍?/p>
兩個(gè)人一起站在那兒躲著雨,小伙子把草捆也放下了,兩人靠得很近,彼此都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息。
小伙子下意識(shí)地往女人身上看了看,發(fā)現(xiàn)她濕透的衣服,有點(diǎn)透,里面幾乎都可以看見,他看了一眼,立時(shí)臉上有點(diǎn)紅,忙忙地扭頭看向遠(yuǎn)方,沒話找話道:“霞嫂子,你看雨快停了。”
“是呀,”女人伸頭看看外面,雨是小了,西天的云層也緩緩地散開了一些,云縫里透出一道金紅的陽光,斜斜地照下來,落在槐樹上,那滿樹的槐花又現(xiàn)出了紫色的模樣。
女人看了看紫槐花,又看了看小伙子,她想說可以走了,但是卻沒說。
小伙子舔舔嘴,搓著手,有些坐立不安,似乎也知道可以走了,但是他卻也沒走。
“嫂子,這槐花真香,”小伙子說道。
“是呀,”女人說著話,臉上紅成了一片,似乎是陽光照的,“騾子,你真覺得嫂子好么?”
“好,比誰都好,”小伙子不太會(huì)說話。
“是么?”聽到小伙子的話,女人卻是低頭嘆了一口氣。
“嫂子你怎么了?”小伙子撓著腦袋,看著女人問道。
“騾子,你抱抱嫂子好不好?嫂子可重了,看看你能不能抱動(dòng)。”女人抬眼看著他,面上的神色很尷尬。
“可以啊,我力氣可大啦,”小伙子說話間,伸手把女人腰一攬,輕輕松松就抱了起來。
女人有些愕然地躺在小伙子的臂彎,好半天突然奮力掙扎起來,叫道:“快放下,快點(diǎn),等下被人看見——”
“哈哈,哪有人?”小伙子笑了一下,把女人放下,笑笑地看著女人:“嫂子,你真的好輕,要多吃點(diǎn)。”
“行了,知道了,快回吧。”女人轉(zhuǎn)身急匆匆就走了。
小伙子感覺怪怪,鬧不明白女人怎么了,連忙扛起草跟了上去。
“上哪去了?!”
女人回到家,剛一進(jìn)門,冷不丁一個(gè)惡狠狠的聲音響起,嚇了她一跳,抬頭看時(shí),才發(fā)現(xiàn)是喝得半醉的公公。
“拔草去了,”女人說話間,走到灶間,開始做飯,“郝慶呢?”
“北湖的地皮淺,我讓他去出土了,整天不正干,干不完他不敢回來。”老頭子點(diǎn)了一根煙,背著手,站在門口,看著忙活的女人說道。
“北湖三畝地,那不是要到半夜才回來?他身體不好,你怎么還這么讓他干活?我去叫他回來。”女人說話間,起身往外走,卻被老頭子伸手?jǐn)r了下來。
“你做什么?”女人緊皺著眉頭,后退一步問道。
“你做什么?”老頭子瞇著眼,吊著煙,笑嘻嘻地看著女人道:“剛才你在槐樹下做了什么?”
“你說啥?我沒做什么,躲雨呢,”女人捏著衣襟,“你讓開。”
“好你個(gè)小賤人,還當(dāng)我不知道,”老頭子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把她一推,就往柴火堆里按,“你在外面偷漢子,辱門敗戶,還想抵賴!”
“你說什么?你放開我!”女人拼命踢打尖叫著。
“你叫,你再叫試試看,不怕丟臉,就往外說。”老頭子黑著臉威脅,“你最好乖乖從了我,我保準(zhǔn)什么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