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裴雪燃!你別睡!”我掐著他的胳膊,在他耳邊喊,“消防員來了,馬上就能去醫(yī)院了!你不是還要調(diào)燈光嗎?晚會還沒結(jié)束呢!”
他睫毛顫了顫,勉強睜開眼,對著我笑了笑:“好……不睡。”
消防員很快清理開門口的木梁,把我們扶出去。
外面的空氣很涼,我扶著裴雪燃坐在擔架上,他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很輕。
“堅持住,馬上到醫(yī)院了。”我摸著他的右耳,聲音一直在抖——他的左耳還在流血,染紅了擔架的白色床單。
救護車的鳴笛聲里,蘇晚攥著我的手:“霧枝,別擔心,醫(yī)生肯定有辦法的。裴雪燃那么好的人,不會有事的。”
我沒說話,只是盯著裴雪燃的臉——他閉著眼,眉頭皺著,好像還在疼。
我想起高一開學(xué)典禮上,他歪著領(lǐng)帶發(fā)言的樣子;
想起上周三籃球場,他彎腰撿礦泉水瓶的樣子;
想起圖書館里,他對著高數(shù)題嘆氣的樣子……這些畫面在腦子里轉(zhuǎn),我突然特別怕,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9
到了醫(yī)院,裴雪燃被推進手術(shù)室,我和蘇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蘇晚去買水,回來時手里多了個面包:“你吃點東西,從晚會到現(xiàn)在,你一口沒吃。”
我搖頭,手里攥著裴雪燃的志愿者證——剛才從后臺出來時,他的證掉在地上,我撿了起來,上面還有他的照片,笑得很干凈。
“蘇晚,你說……他的耳朵會不會有事?。?rdquo;我的聲音很輕,怕聽到不好的答案。
蘇晚剛要說話,手術(shù)室的燈就滅了。
醫(yī)生陳硯走出來,摘下口罩,臉色很沉。
我立刻站起來,跑過去抓著他的胳膊:“醫(yī)生!他怎么樣?他的耳朵還好嗎?”
陳硯看著我,語氣很緩,卻像錘子砸在我心上:“病人左耳被鋼管貫穿,神經(jīng)嚴重受損,已經(jīng)……永久性失聰了。”
“永久性……失聰?”我重復(fù)著這幾個字,腦子一片空白,“什么意思?就是說……他再也聽不見了?”
陳硯點頭:“是的,左耳的聽力已經(jīng)完全喪失,右耳聽力暫時正常,但需要后續(xù)觀察?,F(xiàn)在病人還在昏迷,醒了之后可能需要適應(yīng)一段時間。”
我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墻上,手里的志愿者證掉在地上。
蘇晚趕緊扶著我:“霧枝,你別這樣,至少右耳還能聽見……”
“可他是因為我才這樣的!”我蹲在地上,捂住臉哭,“要是我不執(zhí)著于那個破盒子,要是我早點跑,他就不會沖進來,不會被鋼管砸中,不會……不會聽不見了!”
10
“這不是你的錯。”蘇晚蹲下來,拍著我的背,“是電路故障,是意外,跟你沒關(guān)系。裴雪燃自己也說了,他是聽見里面有聲音才進來的,換作別人,他也會救的。”
我搖頭,眼淚把袖口都打濕了:“可他救的是我啊……他不知道,我寫了七年的信都是給他的,我還沒來得及說喜歡他,他就……他就聽不見了。”
走廊里很靜,只有我的哭聲和遠處護士推車的聲音。
蘇晚沒說話,只是陪著我蹲在地上,撿起來那個志愿者證,擦了擦上面的灰,遞給我:“等他醒了,你跟他說啊。他聽不見左耳,不是還有右耳嗎?你對著他的右耳說,他肯定能聽見的。”
我接過志愿者證,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照片。
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護士推著裴雪燃出來,他還沒醒,左耳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我跟著病床走,看著他蒼白的臉,心里像被揪著疼。
“裴雪燃,”我湊到他的右耳邊,聲音很輕,“你快點醒好不好?我有話想跟你說,有七年的話,想慢慢跟你說。”
他的睫毛顫了顫,好像聽見了。
我握緊他的手,跟著病床往病房走——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告訴他,我喜歡他,從高一那年歪著領(lǐng)帶的開學(xué)典禮開始,喜歡了整整七年。
11
推開門時,裴雪燃正對著窗戶調(diào)助聽器,黑色的機身貼在左耳紗布上,像塊化不開的墨。
“我?guī)Я酥?,你昨天說想喝白粥。”我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手指攥著桶柄,不敢看他的耳朵——紗布比在醫(yī)院時薄了些,卻還是能看出下面凸起的疤痕。
他轉(zhuǎn)過身,右耳朝著我,嘴角彎了彎:“麻煩你了。”
聲音比之前輕,像是怕扯到傷口。
我打開保溫桶,粥的熱氣飄出來,模糊了眼鏡片:“不麻煩,蘇晚說你住院時沒怎么好好吃飯,現(xiàn)在得補回來。”
“她跟你一起來的?”他接過我遞的勺子,指尖碰到我的手,又很快縮回去,“昨天她還說,晚會后臺的設(shè)備都修好了,就是……”
他頓了頓,眼神暗了暗,“就是可惜沒辦成,本來還想跟你說聲謝謝。”
“謝我什么?”我愣了一下,心跳突然快了——他是想說,謝謝我當時在后臺?還是謝謝我……哭著喊他別睡?
“謝你當時沒放棄那個盒子。”他舀了口粥,慢慢咽下去,“后來蘇晚說,盒子里是你很重要的東西,要是丟了,你肯定會難過。”
我攥著衣角的手猛地收緊,喉嚨發(fā)緊:“那盒子……其實沒那么重要,要是早知道會讓你受傷,我肯定不會回去拿的。”
他抬眼看我,右耳的耳廓很紅,像是被助聽器壓的:“別這么說,重要的東西就該好好守著。我小時候丟了媽媽送的鋼筆,難過了好幾天,所以我知道,那種想把東西護在身邊的感覺。”
12
正說著,門被推開,蘇晚拎著一兜水果走進來,看見我們就笑:“喲,粥還沒涼呢?裴雪燃,你可得多喝點,不然怎么對得起我們霧枝早上六點就去食堂排隊。”
裴雪燃看向蘇晚,眉頭微蹙——他沒聽清,下意識偏了偏右耳。
我趕緊解釋:“蘇晚說,我早上六點去食堂給你買的粥。”
他“哦”了一聲,對著蘇晚笑了笑:“謝謝,麻煩你們了。”
“麻煩什么?”蘇晚把水果放在桌上,拿起一個蘋果擦了擦,“要不是你沖進去救我們,現(xiàn)在躺這兒的就是我和霧枝了。說起來,你當時怎么那么勇敢?。烤筒慌落摴茉业阶约??”
裴雪燃的動作頓了頓,看向我:“我聽見里面有她的聲音,就沒想那么多。”
我的臉瞬間熱了,趕緊低頭假裝整理保溫桶:“你別聽他瞎說,他就是碰巧聽見了。”
“碰巧?”蘇晚湊到我身邊,壓低聲音,“林霧枝,你聽聽,這叫碰巧嗎?他分明就是……”
“蘇晚!”我打斷她,怕裴雪燃聽見——就算他左耳聽不見,我也怕這些話會給他壓力。
13
出院那天,我和蘇晚去接裴雪燃。
他背著書包,左手拎著行李箱,助聽器藏在頭發(fā)里,不仔細看幾乎發(fā)現(xiàn)不了。
走到校門口時,他突然停?。?ldquo;我去趟圖書館,你們先回去吧。”
“我陪你去。”我脫口而出,說完又怕他拒絕,趕緊補充,“我正好要還書。”
蘇晚沖我擠了擠眼:“行,那你們?nèi)グ桑蚁然厮奚崃恕?rdquo;
圖書館三樓很靜,我跟在裴雪燃身后,看著他走到之前常坐的位置。
他放下書包,剛要拿書,我突然開口:“裴雪燃,其實那封匿名信……”
他轉(zhuǎn)過身,右耳對著我,眉頭微蹙:“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張了張嘴,突然不敢說了——要是他知道我寫了七年的信都是給他的,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會不會覺得我是因為愧疚才說這些?
“沒什么。”我拿出手機,打字給他看,“我說,你最近還好嗎?有沒有適應(yīng)助聽器?”
他接過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敲:“還好,就是有時候會聽不清別人說話,有點麻煩。”
他頓了頓,又敲,“你上次說的晚會,還會辦嗎?”
“不知道,學(xué)校還沒通知。”我把手機遞回去,心里像堵了塊石頭——我本來想告訴他,信里寫的都是他,想告訴他我喜歡他,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14
他坐下來看書,我在他斜后方的位置坐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眼睛總是忍不住往他那邊瞟,看他翻書的動作,看他偶爾抬手調(diào)整助聽器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有個女生走過來,手里拿著筆記本:“裴雪燃,這道高數(shù)題我不會,你能給我講講嗎?”
裴雪燃抬起頭,右耳對著她,臉上露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左耳聽不見,你能再說一遍嗎?”
女生愣了一下,趕緊點頭:“哦,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說,這道高數(shù)題,你能幫我看看嗎?”
她把筆記本遞過去,聲音提高了些。
他接過筆記本,認真看著,手指在上面畫著輔助線。
女生站在他身邊,偶爾會說幾句話,他總是要偏著頭,用右耳去聽,有時候沒聽清,就會禮貌地問:“抱歉,能再說一遍嗎?”
我看著他認真又有些局促的樣子,心里像被針扎了——以前的他,從來不用這樣小心翼翼,從來不用反復(fù)讓別人重復(fù)話。
都是因為我,他才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