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麥克風里剛飄出“匿名信”三個字時，我指尖的信紙突然皺了道痕——今晚這封，寫的是他上周三在籃球場邊，彎腰撿礦泉水瓶時露出的后腰弧線。
“晚上好，這里是A大校園電臺‘霧色夜話’，我是林霧枝。”我清了清嗓子，把呼吸壓得輕些，“像往常一樣，先讀這封沒署名的信。”
信紙在手里攥得發(fā)潮，我盯著上面的字，聲音慢慢裹進電波里：“今天在籃球場待了半小時，風把你的球衣吹得貼在背上，汗?jié)n順著脊椎往下爬，像條透明的小溪。你仰頭喝水時，喉結(jié)動了三下，我數(shù)得很清楚——因為那三分鐘里，我沒敢眨眼。”
“其實我總在猜，你會不會偶爾聽這檔節(jié)目？比如現(xiàn)在，你可能正躺在宿舍床上，耳機里是我的聲音，手里轉(zhuǎn)著沒寫完的高數(shù)題。”我頓了頓，指尖劃過“高數(shù)題”三個字——上周四傍晚，我在圖書館三樓看見他，確實對著高數(shù)題皺了眉，轉(zhuǎn)筆的動作慢得像在數(shù)時間。
“霧枝，下首歌切哪個？”導(dǎo)播間的蘇晚推開門，探進半個腦袋，手里舉著兩張歌單，“是選《晚風》還是《小美滿》？你上次說《晚風》的旋律像……”
“選《晚風》。”我打斷她，聲音比剛才低了些，“等會兒讀信間隙插進去就行。”
蘇晚哦了一聲，卻沒走，靠在門框上笑：“又寫他??？我剛才在導(dǎo)播間聽，‘籃球場’‘高數(shù)題’，這不就是裴雪燃嗎？全校誰不知道他每周三下午打球，周四傍晚泡圖書館三樓？”
我捏著信紙的指節(jié)泛白，沒抬頭：“別瞎猜，匿名信而已，哪能確定是誰。”
“匿名信？”蘇晚走過來，湊到我耳邊，氣息掃過耳廓，“林霧枝，你摸著良心說，這信你寫了多久？從我們進電臺的第一年，到現(xiàn)在大三，整整兩年，每周三的信都帶籃球場，每周四都有圖書館——你當我傻?。?rdquo;
2
“不是他。”我把信紙折起來，塞進桌角的鐵盒子里，那里面裝著七年來寫的所有信，最早的一張，還是高一那年，用鉛筆寫在練習(xí)本背面的，“只是巧合，校園里打球的男生多了，泡圖書館的也多。”
蘇晚翻了個白眼，搶過我手里的歌單：“巧合？那你告訴我，為什么每次讀信提到‘白襯衫’，你都會看一眼窗外的香樟樹？去年秋天，裴雪燃是不是在那棵樹下，穿白襯衫撿過落葉？”
我猛地抬頭，撞進她促狹的眼神里。
去年十月的某天，確實有那么回事——那天我抱著作業(yè)本去教師辦公室，看見裴雪燃蹲在香樟樹下，撿了片黃葉子，夾進了語文課本里。
我站在不遠處，看了他十分鐘，直到上課鈴響。
“你怎么知道……”我的聲音有點發(fā)虛。
“我怎么知道？”蘇晚戳了戳我的胳膊，“那天我跟你一起去辦公室，你走一半突然停住，眼睛直勾勾盯著樹底下，我還以為你看見鬼了呢！后來我才反應(yīng)過來，哦，那時候你就開始‘匿名信素材收集’了。”
我沒反駁，拿起麥克風，調(diào)試了一下音量——還有十分鐘，得把剩下的信讀完。
蘇晚識趣地沒再鬧，坐回導(dǎo)播間，對著我比了個“OK”的手勢。
“我們繼續(xù)讀信。”我對著麥克風，聲音重新穩(wěn)下來，“上周四在圖書館，你對著一道高數(shù)題皺了眉，轉(zhuǎn)筆轉(zhuǎn)了十二圈，最后把筆往桌上一放，嘆了口氣。
我坐在你斜后方，聽見那聲嘆氣，比我自己做不出題還著急——我甚至在草稿紙上寫了解題步驟，想遞給你，又怕你覺得我奇怪。”
3
“其實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高一的開學(xué)典禮上。你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領(lǐng)帶歪了，卻沒人提醒你，你就那樣歪著領(lǐng)帶走上臺，聲音有點抖，卻把‘少年應(yīng)有鴻鵠志’說得特別響。”說到這里，我喉嚨有點發(fā)緊——那時候我坐在臺下，看著他歪掉的領(lǐng)帶，心里想：怎么會有人連領(lǐng)帶歪了都這么好看。
“從那以后，我就開始留意你。你在走廊里跟同學(xué)打鬧，笑聲能傳到三樓；你在操場跑步，總是跑最后一圈時加速；你在食堂打飯，每次都會多要一勺青菜——這些小事，我記了七年。”
導(dǎo)播間里，蘇晚突然比了個“手勢”，我知道，該插歌了。
《晚風》的旋律慢慢漫出來，我摘下耳機，喝了口溫水——剛才讀信時，聲音差點破掉。
蘇晚走過來，遞了塊薄荷糖：“慢點讀，別著急。你看你，每次讀這些話，都跟要哭了似的。”
我剝開糖紙，薄荷味在嘴里散開：“我沒有。”
“還沒有？”蘇晚指了指我的眼睛，“眼圈都紅了。林霧枝，你到底怕什么啊？喜歡就說啊，七年了，你再不說，裴雪燃說不定就被別人搶走了。”
“我怕。”這次我沒掩飾，聲音很輕，“我怕我說了，他會覺得我煩，覺得我這些年的觀察很變態(tài)。我更怕，以后連遠遠看著他的資格都沒有。”
蘇晚沒說話，拍了拍我的肩膀。
《晚風》快結(jié)束了，我重新戴上耳機，對著麥克風調(diào)整呼吸。
4
“歌聽完了，我們把信讀完。”我看著信紙最后幾行字，心跳比剛才快了些，“下周六是校園晚會，聽說你會去當志愿者，負責后臺的燈光。我想，那天我或許會去后臺，跟你說一句‘麻煩讓讓’——其實我只是想近距離看看你，看看你認真調(diào)燈光的樣子。”
“如果那天你能聽見這檔節(jié)目，希望你能知道，有個人，等了很久，想跟你說句話。”我把信紙折好，放回鐵盒子里，“今天的匿名信就到這里，接下來是點歌環(huán)節(jié)，有位同學(xué)點了《小幸運》，送給‘總在籃球場和圖書館出現(xiàn)的男生’。”
音樂響起來的時候，我摘下耳機，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月光很亮，剛好落在裴雪燃宿舍的方向——他住在4號樓302，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去年冬天，我在樓下等過他一次，想把撿到的學(xué)生證還給他，結(jié)果等了半小時，卻看見他跟朋友一起從另一個門走了。
“霧枝，結(jié)束了。”蘇晚關(guān)掉設(shè)備，走過來收拾東西，“剛才我好像看見裴雪燃從電臺樓下走過，戴著耳機，不知道是不是在聽你的節(jié)目。”
我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樓下空蕩蕩的，只有路燈的光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銀子。
“可能是你看錯了。”我坐下，把鐵盒子鎖好，鑰匙塞進書包最里面的夾層，“他那么忙，哪有時間聽校園電臺。”
蘇晚笑了笑，沒拆穿我——她知道，我其實是在安慰自己。
5
收拾好東西，跟蘇晚一起走出電臺樓，晚風有點涼。
蘇晚要去超市買東西，跟我分了手。
我一個人走在小路上，手里攥著書包帶——剛才讀信時提到的校園晚會，我其實早就跟導(dǎo)播組申請了后臺工作，就想能跟他多待一會兒。
走到4號樓樓下時，我下意識抬頭——302的燈亮著，窗簾沒拉嚴，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書桌前，戴著耳機，手里拿著筆，好像在寫什么。
我站在樹下，看了很久。
直到那個身影站起來，走到窗邊，好像朝樓下看了一眼——我趕緊躲到樹后，心臟跳得快要出來。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耳機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我剛才讀信的片段，“下周六是校園晚會，聽說你會去當志愿者”。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我的手機還沒關(guān)掉電臺回放。
我趕緊關(guān)掉手機，再抬頭時，302的窗簾已經(jīng)拉上了。
我笑了笑，轉(zhuǎn)身往宿舍走——或許，他真的在聽。
或許，下周六的晚會，我真的能跟他說上一句話。
手里的書包很沉，里面裝著七年來的信，裝著我沒說出口的喜歡。
晚風把香樟樹的葉子吹得沙沙響，我好像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跟電臺的電波一起，飄向了4號樓302的方向。
6
后臺的應(yīng)急燈剛閃了兩下，我手里的調(diào)音臺就滋啦冒了火星，緊接著濃煙就裹著焦糊味撲了滿臉。
“霧枝！別拿設(shè)備了！快跑！”蘇晚拽著我的胳膊就往門口拉，她的聲音里裹著慌，“電路炸了！外面已經(jīng)在疏散觀眾了！”
我踉蹌著被她扯了兩步，眼睛卻盯著桌角的鐵盒子——里面裝著給裴雪燃的信，還有今晚沒讀完的草稿。
“我的盒子！”我掙開她的手往回沖，剛摸到冰涼的鐵盒，頭頂就傳來木頭斷裂的脆響。
“小心！”蘇晚尖叫著撲過來，可已經(jīng)晚了，一根燒黑的木梁“哐當”砸在門口，火光瞬間把我們?nèi)υ诹死锩妗?/p>
濃煙嗆得我直咳嗽，眼淚混著灰往下掉，我拍著木門喊：“有人嗎？開門！”
“別拍了！門被梁堵死了！”蘇晚拉著我往通風口退，掏出手機按亮屏幕，“我已經(jīng)打了119，說五分鐘就到。你別慌，我們靠這兒等……”
她的話突然頓住，眼睛直勾勾盯著我身后，“那、那不是裴雪燃嗎？”
我猛地回頭——濃煙里，裴雪燃正彎腰從通風口爬進來，白色志愿者服上沾了黑灰，額角還滲著血。
“你怎么進來了？！”我沖過去拽他，“外面危險，快出去！”
他卻沒動，反而把我往身后護：“我聽見里面有女生的聲音，就過來看看。還有別人嗎？”
他的聲音很穩(wěn)，可我能看見他握著我的手在抖——不是怕的，是急的。
“就我們兩個！”蘇晚湊過來，聲音發(fā)啞，“通風口太小，只能爬一個人，你先帶霧枝走！”
裴雪燃點頭，剛要把我往通風口推，頭頂突然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我抬頭，看見一根生銹的鋼管正往下墜，直對著裴雪燃的后背。
“小心！”我尖叫著想把他推開，可他比我快，一把將我摟進懷里，轉(zhuǎn)身用后背去擋。
“咚”的一聲悶響，鋼管貫穿了他的左耳，血瞬間涌了出來，濺在我的衣領(lǐng)上。
7
“裴雪燃！”我抱著他的胳膊，手指攥進他的衣服里，眼淚砸在他染血的肩膀上，“你怎么樣？你別嚇我！”
他疼得額頭冒冷汗，卻還扯著嘴角笑了笑，抬手擦了擦我的臉：“沒事……別慌，119快到了。”
他的聲音很輕，左耳的血順著脖頸往下流，浸濕了衣領(lǐng)。
“還說沒事！血都止不住了！”蘇晚找了塊干凈的毛巾沖過來，按在他的左耳上，“你傻不傻?。棵髦牢ｋU還進來，還替人擋鋼管！”她說著說著就紅了眼，手卻沒敢松——毛巾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裴雪燃沒力氣反駁，只是偏過頭，用右耳對著我：“你……沒事吧？有沒有被燙到？”
我搖頭，眼淚更兇了：“我沒事，是我害你……要是我不回去拿盒子，你就不會……”
“別這么說。”他打斷我，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頭發(fā)，“盒子里的東西，很重要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看見我拿鐵盒了。
剛想說話，外面就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緊接著是破門的聲音。
“里面的人別怕！我們來了！”消防員的聲音透過濃煙傳進來，裴雪燃的身體晃了晃，靠在我身上，意識開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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