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被這血腥恐怖的景象猛烈地撞擊著,裂開了一道縫隙。破碎的、帶著強烈情緒色彩的片段,如同尖銳的玻璃碎片,猛地扎進我的腦海:
——骯臟狹窄的后巷,濕滑的地面反射著霓虹燈破碎的光。一個男人驚恐地后退,背抵著冰冷的磚墻,臉上是扭曲的求饒表情。“不……別殺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錢我還!我還……”他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哭腔。
——我(不,是“我”的身體!)手里握著一把沉重的、刃口沾滿暗紅污跡的管鉗,高高舉起。冰冷的金屬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一種冰冷、堅硬、如同鋼鐵般的意志充滿了我的胸腔,那意志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令人膽寒的、絕對的審判感。“晚了。”一個陌生而冷酷的聲音從我的喉嚨里發(fā)出。
——管鉗帶著風聲呼嘯而下!沉悶的、令人牙酸的骨裂聲!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溫熱的液體濺在我的臉上,帶著濃烈的腥氣……
——視線模糊晃動,是“我”在費力地將一具沉重的、還在微微抽搐的身體塞進一個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里。動作粗暴,帶著一種非人的冷靜。然后,是切割……令人作嘔的、筋肉被分離的觸感從“我”的手上傳來……
“啊——!”我猛地抱住頭,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這些記憶碎片帶著強烈的視覺、聽覺、觸覺沖擊,每一個細節(jié)都真實得可怕。那不是我!那個舉起管鉗、冷漠切割的怪物,那不是我李銳!那是誰?!是誰在用我的身體做這些?!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嘯,瞬間將我淹沒。我手忙腳亂、幾乎是帶著哭腔地把箱蓋狠狠地合上,仿佛這樣就能將里面的恐怖重新封印。拉鏈被我瘋狂地拉上,金屬齒摩擦的聲音刺耳無比。
身體癱軟在地毯上,背靠著冰冷的床沿,劇烈地喘息。浴袍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帶來陣陣寒意。那個頭顱扭曲的面孔和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還在我眼前晃動。那些暴力的記憶碎片,冰冷地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
不止一個!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刺穿了我混亂的意識。那些碎片化的場景里,那個男人……那張臉……似乎在哪里見過?不是剛才那顆頭顱的主人!更早!更早之前!
我掙扎著,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浮木,在混亂的記憶泥沼里拼命搜尋。模糊的畫面閃過:另一個場景,似乎是某個廢棄的車庫?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倒在血泊里……還有……一個女人的尖叫?……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地點,卻都終結于相同的、令人作嘔的暴力畫面!我記不清具體有多少張臉,記不清具體的時間和地點,但那種重復的、冷酷的殺戮感覺卻無比清晰!
我的記憶有大問題!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空白!是誰在殺人?!是“我”嗎?是那個占據(jù)了“李銳”這個名字和身體的怪物?!
恐慌徹底攫住了我,四肢百骸都浸在冰水里。我哆嗦著,下意識地伸手摸向丟在床上的外套口袋。指尖觸到了那張薄薄的、堅硬的卡片。我把它掏出來,緊緊攥在手心。
身份證。李銳。
我把它舉到眼前,湊近昏黃的床頭燈光。照片上的人,五官輪廓確實與我相似。但那雙眼睛……照片里那雙眼睛,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書卷氣的溫和,嘴角似乎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是屬于“李銳”的眼神嗎?一個普通人的眼神?
而我剛才在浴室鏡子里看到的自己呢?驚恐、渙散、像受驚的鹿?,F(xiàn)在呢?我無法想象自己此刻的眼神是何等的絕望和瘋狂。
這張臉……這張臉是我的通行證,也是我的罪證!照片上的人,和我鏡子里的人,眼神截然不同!這細微的差異,在此刻卻如同天塹。我到底是誰?那個溫和的“李銳”在哪里?這個驚恐的、背負著血債的“我”又是誰?!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最近……好像有什么新聞?關于殺人案的?很轟動?模糊的印象里,似乎在地鐵上、在便利店的電視上,聽到過只言片語。一個代號?一個……自詡正義的瘋子?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伸向床頭柜上的手機。那冰冷的金屬外殼此刻像是燒紅的烙鐵。解鎖屏幕,指尖因為汗水和顫抖,幾次滑過識別區(qū)失敗。終于,“咔噠”一聲輕響,屏幕亮了。
我點開那個熟悉的新聞圖標APP。首頁推送的頭條新聞,帶著血紅的“爆”字標簽,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瞬間刺入我的眼簾:
【連環(huán)兇案告破?正義審判者再現(xiàn)!昨夜鬧市區(qū)再現(xiàn)血案,手段極其殘忍!】
標題下方,是一張打了部分馬賽克但依然觸目驚心的現(xiàn)場照片——昏暗的巷子,警戒線拉起,地上大灘深色的污跡,旁邊散落著幾個證物標記牌。照片下方,是一段滾動更新的文字:
“……據(jù)警方內部消息人士透露,昨夜23時左右,本市西區(qū)‘夜鶯’酒吧后巷發(fā)生一起惡性兇殺案。被害人周某(男,38歲)身中數(shù)刀,當場死亡。令人震驚的是,兇手在現(xiàn)場遺留了象征性的‘審判標記’——一張打印的紙條,上書‘罪有應得’。此案手法與之前數(shù)起懸而未決的連環(huán)兇殺案高度相似,疑似同一人所為,即此前被部分網(wǎng)民稱為‘正義審判者’的連環(huán)殺手。該兇手目標明確,專挑有犯罪前科卻逃脫法律嚴懲或刑罰過輕者下手,手段兇殘,極具挑釁性……”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間凍結。西區(qū)……夜鶯酒吧后巷……周某……管鉗……審判標記……所有的碎片,和我腦海中剛剛閃過的血腥記憶畫面,嚴絲合縫地對上了!那個在巷子里被我(不,是被那個“我”)用管鉗砸死的男人!就是新聞里的周某!
手指僵硬地往下滑動。新聞正文下方,警方發(fā)布了一張關鍵的懸賞通告圖片。那是一張經(jīng)過處理的監(jiān)控截圖,畫面有些模糊,拍攝于一個光線昏暗的路口。一個穿著深色連帽衫、戴著口罩的男人,正低著頭快步走過。帽子壓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和緊蹙的眉峰。
那雙眼睛……
即使隔著屏幕,即使畫面模糊,即使隔著帽檐的陰影和口罩的遮擋……
那雙眼睛里的冰冷、堅硬、如同無機質般的漠然……那眼神深處透出的、令人骨髓發(fā)寒的審判意味……
和我身份證照片上溫和的眼神截然不同!卻……和我記憶中那個舉起管鉗的“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更重要的是,那露出的眉骨形狀,那緊蹙眉頭時形成的細微紋路……那整個側臉的輪廓線……即使做了模糊處理,也足以讓我——這個身體的主人——瞬間認出!
那就是“我”!
或者說,那就是“李銳”!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我慘無人色的臉。懸賞通告上那張模糊卻無比熟悉的側臉截圖,像一個冰冷的詛咒,釘死了我所有的僥幸??諝饽塘?,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胸腔里,發(fā)出空洞的回響。新聞頁面下方,“提供有效線索,懸賞二十萬元”的字樣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我的視網(wǎng)膜。
“正義審判者”……原來我是這么個東西?一個自以為是的連環(huán)殺人魔?用最血腥的方式,去“審判”那些逃脫了法律制裁的“罪人”?周某……那個在巷子里被我(那個“我”)用管鉗砸死的男人……他犯了什么罪?新聞里沒說。也許他真的該死?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強烈的嘔吐感和更深的恐懼壓了下去。不!任何人都無權以這種方式剝奪他人的生命!尤其是……用我的手!
混亂、恐懼、荒謬感如同沸騰的泥漿,將我淹沒。那個溫和的、理想主義的“李銳”在哪里?他怎么會允許身體里滋生出這樣一頭嗜血的怪物?還是說……那個“李銳”,本身就是這怪物精心偽裝的假面?我到底是誰?誰在控制這具身體?!
“滴滴——”
門外,毫無征兆地響起一聲極其輕微的電子音!
聲音非常短促,像是某種電子設備解鎖失敗的提示音,又像是……門禁卡靠近感應區(qū)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里,這聲音無異于驚雷!
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涌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瞬間褪盡,留下刺骨的冰冷!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