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令：“去，把那本《庶女實錄》給我謄抄一百份，混入送往各州府的河防奏報里。”

陳青愣住，卻未多問，只抱拳退下。我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心中已有盤算——百姓不讀奏章，但愛聽故事；若故事能入人心，便能動山河。

三天后，各州府的信件如雪片飛來。可信中不提河防，只說民間興起一股“簽到”風潮。無數人自發(fā)為云溪義倉捐款，名目皆為“簽到三兩”。

始作俑者，是說書人周文遠。他在茶樓酒肆講起柳云溪十年攢銀、夜送軍糧的往事，聲音清亮如擊玉：“一兩銀，是她十歲那日的晨光；五兩銀，是她二十歲前夜的守望。”

臺下有人抹淚，有人解囊，連城南衣不蔽體的乞兒，也把一天討來的銅板放進募捐箱，粗糲的手指捻著銅錢，喃喃道：“我今日簽到，得錢十文。”那聲音微弱，卻像釘子般扎進人心。

我捧著那本寫滿姓名與數額的募銀冊走上朝堂。冊頁翻動時沙沙作響，仿佛千萬人低語匯聚成潮。戶部尚書瞥見冊子，臉色驟然發(fā)青，嘴唇微顫。

我高舉冊子，冷笑：“民之所向，非官所能阻。”

龍椅上的天子沉默良久，忽地一掌拍碎御案，木屑飛濺，聲如驚雷：“戶部即刻補足款項，不得有誤！”

那夜，我巡營至云溪義倉。月光如霜，灑在無字碑上，映出斑駁影子。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蹲在碑前，顫抖的手從懷里掏出三枚銅錢，輕輕放在石前，口中模糊念著：“今日簽到，得銀三兩。”

風掠過桃樹，枯枝輕響，像是回應。

陳青站在我身后，低聲說：“大人，如今邊軍新兵入營，第一課不是練刀，是聽小桃姑娘講夫人如何十年攢銀、夜送軍糧。”

回到府中，我翻開柳云溪親手寫下的簽到冊。紙頁已泛黃，墨跡溫潤如初。忽然，指尖觸到夾層中異樣——一張新紙，小桃的字跡秀氣而堅定：“夫人說，若有人記得她，便是她還活著。”

我盯著那行字，喉頭一緊，眼眶發(fā)燙。屋外風停了，燭火卻微微搖曳，映著墻上影子，像誰在輕撫我的肩。

次日，我下達命令：凡我麾下邊軍將士，每月初一，可至云溪義倉領取“簽到糧”——三斤粟米，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柳云溪當年記下的銀兩數額，皆是她一點一滴攢下的心意。

當夜，我獨坐空無一人的桃院。桌上放著那朵早已干枯的桃花，花瓣脆如薄紙，我用紅繩細細系好，掛在床頭。繩結打緊時，指尖傳來微刺的觸感，像是她殘留的溫度。

“云溪，你的簽到，我替你繼續(xù)。”

做完這一切，我卻并未感到全然的輕松?？吭谝伪成?，耳畔仿佛又響起茶樓里周文遠那清亮的嗓音。

說書人的話很有力量，我不禁思索——他的話如同洪水一般，能左右民意，而民意如水，這水，會聽我的，還是會聽他的？

腳下的土地是軟的，帶著刺骨的濕意。

我知道，春汛要來了。

云溪義倉沿河而建，若堤壩一垮，十年心血，連同半座邊城的百姓，都要葬身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