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三天清晨,林昭蹲在驛站后墻的斷瓦堆里,哈出的白氣在眉梢凝成細(xì)冰。
他袖口沾著草屑,正用枯枝撥拉昨夜翻出來的破包裹——那是他穿越時唯一帶來的現(xiàn)代物品,布面已經(jīng)被雪水浸得發(fā)硬,里面的野菜根用麻繩捆著,結(jié)上還凝著霜。
“昭哥兒,灶房的土炕砌好了!”李大柱的嗓門像敲銅鑼,震得墻頭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
這位前逃兵裹著件補(bǔ)丁摞補(bǔ)丁的羊皮襖,手里攥著把缺了口的鐵锨,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火把。
“三槐伯說今兒能燒熱水,傷員的被褥也能烤干了。”
林昭應(yīng)了一聲,指尖突然觸到個圓滾滾的硬塊。
他動作頓住,輕輕扒開混著枯葉的野菜根——是塊鴨蛋大小的土疙瘩,表皮棕黃,帶著幾星泥點(diǎn)。
他心臟猛地一跳,手指微微發(fā)抖地搓去表層泥土,露出底下淺褐色的紋路。
“土豆!”他脫口而出,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
作為歷史系研究生,他太清楚這個來自美洲的作物對明末意味著什么——耐寒、高產(chǎn),能在貧瘠土地上存活,簡直是流民的救命糧。
“啥土豆?能吃嗎?“
趙三槐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老流民佝僂著背,肩上搭著一捆枯枝,灰白的胡子上還沾著草籽。
他瞇眼湊近看了看林昭手里的塊莖,布滿老繭的手摸了摸,“像地蛋,可咱關(guān)外沒種過這玩意兒。”
林昭抬頭,看見周圍幾個流民也湊過來,有扛著斷梁的,有提著瓦罐的,全都停下手里的活,目光好奇又懷疑。
他清了清嗓子,把土豆舉高:“這叫洋芋,比小米耐凍!我在南邊書里見過,埋進(jìn)土里就能長,一畝地能收幾百斤,夠十口人吃一冬!“
人群里響起竊竊私語。“真有這等好事?”
挑水的漢子抹了把臉上的汗,“咱去年種的蘿卜,十棵有八棵爛在地里。”
“試試不就知道?”李大柱把鐵锨往地上一杵,震得凍土“咔嚓”響。
“昭哥兒救過咱命,還能害咱?”他轉(zhuǎn)頭沖林昭咧嘴笑,“您說咋種,咱就咋干!”
林昭望著李大柱泛紅的臉,又掃過人群里幾個點(diǎn)頭的身影。
他蹲下身,用枯枝在雪地上畫道:“先挖溝,三尺寬,一尺深。溝底鋪層松針,保地溫。土豆切塊,每塊留個芽眼,埋進(jìn)去,再蓋層碎草,最后壓層薄雪——雪化了就是水,還能防凍。“
“我來挖溝!”劉二狗突然從墻角竄出來。
這個昨天還被捆著的降卒,不知何時解開了草繩,手里舉著把從廢墟里撿的銹鋤頭,“我在老家種過地,會使家伙!”
他說完又縮了縮脖子,偷眼去看林昭,像怕被罵。
林昭沒說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劉二狗立刻貓腰沖進(jìn)空地,鋤頭砸在凍土上,濺起的冰碴子打在他臉上也不躲。
日頭爬到松梢時,驛站后的荒地上已經(jīng)整出五壟溝。
林昭捏著切好的土豆塊,指尖能觸到芽眼的凸起——這是希望,是活下來的籌碼。
他蹲在第一壟前,親手埋下第一塊種薯,抬頭時正看見小翠抱著藥罐從傷員屋出來。
那姑娘不過十五六歲,穿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衫,發(fā)辮上系著根紅繩,是昨夜主動要求照顧傷員的。
此刻她蹲在田邊,用枯枝撥拉剛埋好的土豆塊,眼睛亮得像星子:“昭哥兒,要是真長出來,我給它編個草環(huán),當(dāng)寶貝供著。”
“會的。”林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風(fēng)卷著松濤聲掠過,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這不是試驗(yàn),是賭上所有人命的豪賭。
三日后清晨,林昭被窗外的驚呼聲驚醒。
他裹著破棉被沖出去,正看見趙三槐跪在田壟前,枯枝般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土堆。
淺褐色的嫩芽從碎草下鉆出來,像支支綠色的小箭,頂開了壓著的薄雪。
“長、長出來了!”趙三槐聲音發(fā)顫,渾濁的老淚砸在雪地上,“我活了六十歲,頭回見冬里長苗的莊稼!”
“老天爺顯靈了!”挑水漢子扔掉水桶,撲到田邊。
“昭哥兒是活神仙!”
“神仙個屁!”李大柱扛著鐵锨從墻后轉(zhuǎn)出來,臉上沾著泥。
“是昭哥兒教的法子!”他走到林昭身邊,壓低聲音:“方才我數(shù)了,三十七個芽,就爛了倆。”
系統(tǒng)提示音在林昭腦海里炸響,比任何晨鐘都清晰:【百姓信仰值+1800,當(dāng)前:7100/100000】
他望著圍在田邊的流民,有人跪在地上磕頭,有人抹著眼淚笑,小翠正把最后一碗熱粥端給受傷的老婦人。
“從今兒起,”林昭提高聲音。
“咱立規(guī)矩。”他指向李大柱。
“你帶五個壯小伙,守驛站前后門,叫‘守衛(wèi)長’。”又指向趙三槐。
“你管種地、挖野菜,叫‘農(nóng)事管’。”
最后看向小翠,她正用布巾擦傷員的手,“你管照顧病人,叫‘醫(yī)護(hù)使’。”
人群里響起零星的掌聲。
李大柱拍著胸脯,羊皮襖發(fā)出“咯吱”聲:“咱保證不讓狼崽子再摸進(jìn)來!”
趙三槐捋著胡子直點(diǎn)頭,手里還攥著根土豆苗;
小翠紅著臉應(yīng)了。
傍晚收工時分,劉二狗蹲在田埂上,用草莖編著什么。
林昭走過時,他突然跪伏在地,草編的小土豆掛在指尖:“主公,我、我打聽到王五爺在西邊三十里有處糧庫,囤著百來石小米。”
他喉結(jié)動了動,“昨兒夜里,我聽見他手下喝酒說的......”
林昭腳步頓住。
他望著遠(yuǎn)處漸暗的山林,聽見自己說:“明兒天亮,咱們?nèi)?lsquo;借’糧。”
林昭站在田埂上,望著第一片真正屬于他們的綠芽在暮色里舒展。
那里有糧庫,有更多流民,有他從未敢想過的,叫做“希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