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魂村的斷壁殘垣在暮色里泛著青灰,沈張陵背著周奎的藥箱,轉身要往救護車方向走時,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那是風水師對陰氣的直覺——不是邪靈殘留的腐臭,更像有人盯著后脊骨。
他腳步頓住。
林朝顏剛把《唐代地宮圖考》重新塞進背包內層,見他側耳,也跟著放緩呼吸。
廢墟里傳來細碎的瓦礫摩擦聲,像枯枝掃過破窗。
沈張陵摸出懷里的鎮(zhèn)魂玉,借著最后一線天光,看見草垛后面蜷著個佝僂的影子。
盲...盲婆?林朝顏先認出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
鎖魂村最東頭的獨居老人,他們進村時她在曬草藥,渾濁的眼珠蒙著層白翳,此刻卻直勾勾盯著他們,枯枝似的手從草垛里伸出來,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沈張陵上前兩步,蹲在盲婆跟前。
她的手指突然攥住他手腕,力氣大得反常,掌心燙得驚人:井...村東頭的老井...她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似的聲音,井底有活祭名錄,今年七月十五子時...
話音未落,盲婆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混著青苔渣子濺在沈張陵手背。
林朝顏趕緊掏出手帕按在她唇上,卻見那血沫里漂著半片腐爛的槐樹葉——鎖魂村東頭那口老井,井邊正長著棵百年老槐。
她中了咒。林朝顏指尖搭在盲婆腕脈上,眉頭驟緊。
老人的脈搏像敲在破鼓上,忽快忽慢,腕間皮膚下隱約有條暗紅色紋路,從掌心爬向脖頸,和你父親筆記里的傀儡咒一樣,用活人的氣血養(yǎng)陰陣。
沈張陵瞳孔微縮。
他記得父親那本《青烏殘卷》里夾著張泛黃的符咒拓本,注解寫著傀儡咒引魂入甕,受咒者至死不知,只當是自愿行惡。
他捏開盲婆的眼皮,眼白里爬滿血絲,卻沒了初見時的混沌——那層白翳不知何時褪了,露出兩顆焦黑的眼珠子,像被燒過的煤塊。
先帶她去救護車。林朝顏要扶盲婆起身,老人卻突然死死攥住她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井...名錄要見光...她喉嚨里滾出嗚咽,晚了...七月十五...活祭...
沈張陵按住林朝顏的肩。
他聞見盲婆身上有股腐水味,和井下陰河的腥氣一模一樣——這老人根本不是普通村民,她早被陰陣困在村里當耳目了。去井邊。他壓低聲音,她說的名錄,可能和父親筆記里的三陰噬魂手周期有關。
林朝顏立刻點頭。
她從背包里摸出應急火把,沈張陵則解下腰間的羅盤。
兩人扶著盲婆往村東走時,老人的腳步越來越虛,等走到老井邊,她的手指剛指向井口,整個人就軟了下去,只剩喉間發(fā)出咯咯的聲響,像在說快。
井邊的老槐樹枝椏虬結,月光漏下來,在井口投下蛛網(wǎng)似的影子。
沈張陵把羅盤擱在井沿,青銅指針瘋狂旋轉,最后咔地扎進陰位。
他借著火把光往井里照,青苔斑駁的井壁上有道反光——不是石頭,是刻痕。
光緒二十年?林朝顏湊近,火把映得她眼尾泛紅。
井壁上的刻痕被青苔覆蓋了大半,隱約能看見七月十五、童男童女各三、沈氏守墓等字樣,最末頁的朱砂痕跡卻新鮮得驚人,周秀蘭,2018.7.15;小翠,2023.7.15...
和周奎繼子周小安的啞咒時間吻合。沈張陵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周小安是半年前啞的,正是2023年七月十五后三天。
他解下腰間的登山繩系在老槐樹上,我下去。
我來。林朝顏搶過繩子,你負責拉繩,我?guī)姽馐蛛?。她把火把遞給沈張陵,另一只手攥緊從背包里摸出的洛陽鏟——那是她祖父留下的,手柄上還刻著考古隊07的字樣。
沈張陵盯著她綁在腰間的繩子,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危險。
林朝顏下到一半時,井底突然傳來咔啦一聲,像鐵鏈在石頭上拖拽。
他手猛地收緊,登山繩在掌心勒出紅痕:朝顏!
我沒事。林朝顏的聲音帶著回音,好像...有東西在動。
沈張陵借著火把光往下照,井底的水面浮起個青布包裹的東西,被鐵鏈拴著。
林朝顏蹲下去,用洛陽鏟挑開青布——是具尸體,脖頸處三道抓痕泛著幽藍熒光,和周奎頸后的淡青抓痕一模一樣,只是更猙獰,像被鬼手直接摳進骨頭里。
三陰噬魂手的完整形態(tài)。沈張陵的聲音發(fā)緊。
他見過父親筆記里的手繪,說這是陰陣完成時,被鎮(zhèn)的邪靈最后反噬活祭的印記。
林朝顏掰開尸體的指甲,里面塞著撕碎的紙片,她小心拼起來,露出個白字,墨跡還沒完全暈開。
白記藥材鋪?林朝顏猛地抬頭。
周奎的藥材鋪招牌正是白記,他們今早去查賬時,賬本最下面壓著張白氏貿易的境外匯款單。
鐵鏈突然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井底的水面開始翻涌。
沈張陵拽著繩子往上拉,林朝顏抱著尸體借力攀爬,剛夠到井沿,就聽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喊叫聲。
抓賊!他們偷了老井里的東西!
活祭的人要回來索命了,殺了他們!
沈張陵轉頭望去,廢墟的斷墻后冒出十幾個身影,手里舉著鋤頭、鐮刀,眼睛全是通紅的——和盲婆褪了白翳后的眼珠子一樣,焦黑里透著血光。
林朝顏把尸體塞進沈張陵懷里,反手從背包里摸出防狼噴霧。
夜風卷著喊叫聲撲過來,沈張陵聞到空氣中浮動的腐水味更重了——這哪是村民,分明是被傀儡咒操控的活死人。
他把鎮(zhèn)魂玉塞進林朝顏掌心,羅盤在另一只手轉了個圈。
月光被烏云遮住的剎那,最前面的村民舉起了鐮刀,刀刃在夜色里閃著冷光。
沈張陵的指節(jié)在羅盤邊緣掐出青白,林朝顏的防狼噴霧在掌心沁出薄汗。
最前排的村民舉著鐮刀沖至三步外,刀刃劃破空氣的尖嘯里,她忽然瞥見那些人脖頸處都纏著浸血紅布條,邊緣結著暗褐色的痂——像被血浸透后又風干了無數(shù)次。
沈張陵!
看他們脖子!她扯住他衣袖的手在發(fā)抖,不是害怕,是發(fā)現(xiàn)線索的震顫。
沈張陵的目光掃過,后頸的寒毛瞬間炸起——那些紅布條的紋路,和父親筆記里三陰噬魂手的咒引走向如出一轍。
他反手抽出羅盤邊緣嵌著的七枚磁針,指尖在破煞位重重一按。
叮——第一枚磁針破空而出,精準挑中最前村民的紅布條。
布片飄落的剎那,所有人同時發(fā)出尖嚎,脖頸處暴起青黑色咒紋,像活物般順著皮膚往眼眶里鉆。
沈張陵的瞳孔縮成針尖——那咒紋的走向,分明是將活人魂魄往井里拽的引魂鎖。
朝顏,往老槐樹退!他拽著她的手腕狂奔,身后的喊殺聲里突然炸開一聲清亮的童音:姐姐!周小安不知從哪竄出來,懷里還抱著那只褪色的撥浪鼓。
他的啞咒不知何時解了,小臉漲得通紅,將半塊青銅令牌塞進林朝顏掌心,令牌上守字的刻痕硌得她生疼。
快跑!
他們要鎖魂!男孩喊完轉身撞開籬笆,撥浪鼓在他懷里咚咚響成一片。
沈張陵拽著林朝顏閃到老槐樹下,轉頭時正看見周小安的身影消失在廢墟盡頭——那是通往村外的小路,他在給他們引開追兵。
走盲婆的草屋!林朝顏喘著氣指了指東邊那間矮房,窗紙在夜風里簌簌作響。
兩人貓腰沖進草屋時,背后傳來鋤頭劈在門框上的悶響。
沈張陵反手閂上門,借著火折子的光,看見盲婆直挺挺躺在土炕上,焦黑的眼珠已經(jīng)閉合,腕間的紅紋褪成灰白——她終于掙脫了傀儡咒的束縛。
林朝顏把背包甩在八仙桌上,從夾層摸出修復工具。
周小安塞的令牌被她壓在左手,右手捏著放大鏡,將井底撈上來的名錄殘片拼在油紙上。
沈張陵湊過去時,看見她指尖沾著蛋清——那是博物館修復古卷的土辦法,能讓碎紙片暫時粘合。
光緒二十年、民國二十一年、1981年......林朝顏的聲音突然發(fā)顫,每隔六十年,名單里必有白氏。她指著最新一頁的朱砂字:白記藥材鋪的周奎,2023年七月十五;白氏貿易的匯款單,2023年七月初八——周奎根本不是老板,是被推出來的活祭!
沈張陵翻出隨身的《陜西民俗志》,泛黃的紙頁在火折子下沙沙作響。
當他翻到陰年陰月那章時,后頸的寒毛再次豎起:今年七月十五,子時三刻,是六十年一遇的陰年陰月陰時。他的手指叩在名錄上,活祭周期和陰年重合,他們要借這股陰氣......
還陽術。林朝顏接口,聲音輕得像嘆息。
兩人同時想起沈父筆記里夾著的殘頁,那上面用血寫著還陽術需三陰聚魂,活人作引,陰年啟陣。
窗外突然傳來撥浪鼓的咚咚聲。
林朝顏猛地抬頭,發(fā)現(xiàn)小翠的背包被她忘在井邊了——但此刻那只褪色的藍布包正躺在八仙桌上,撥浪鼓從開口處露出半截,鼓面上的銅徽在火光里閃著冷光。
陳記山貨店。沈張陵摸出放大鏡,鄰鎮(zhèn)陳醫(yī)生的藥箱上,也有這個徽記。他的指尖頓在鼓面刻痕上,小翠是山貨店學徒,陳醫(yī)生卻總說她是來討藥的——他在撒謊。
深夜的風突然灌進窗縫,吹得油燈忽明忽暗。
沈張陵的羅盤在桌上瘋狂旋轉,指針最終扎向東南方——村東頭的老井方向。
他抓起手電筒沖出門時,聽見井底傳來鐵鏈拖地的嘩啦聲,比白天更沉、更慢,像有什么東西正從陰河里往上爬。
林朝顏緊跟在后,青銅令牌在她掌心發(fā)燙。
井邊的老槐樹在月光下投下巨影,沈張陵的手電筒光掃過井壁,發(fā)現(xiàn)縫隙里正滲出深褐色的水,腥氣里混著鐵銹味——那不是地下水,是血。
別出聲。他突然按住林朝顏的肩膀。
井底的水面泛起漣漪,一個青陶甕緩緩浮起,甕口的封條在手電光下刺得人眼疼,上面用朱砂寫著周小安三個大字,墨跡還在往下淌,像剛蘸了血寫的。
鐵鏈拖地聲越來越近。
林朝顏轉頭時,正看見陳醫(yī)生提著藥箱站在井沿,月光照在他臉上,平時溫和的眉眼此刻扭曲成青灰色。
他的袖口滑下一截,露出和村民脖頸上一樣的青黑咒紋,在夜色里泛著幽光。
陳醫(yī)生的手伸進藥箱,林朝顏看見他指尖沾著白色粉末——那是迷魂散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