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色金榜

金鑾殿的飛檐上掛著未化的殘雪，我望著丹墀下新科進士魚貫而入，袖中墨隱古硯已恢復完整，硯底明心見性四字在晨光中流轉著溫潤的光。謝云舟身著吏部侍郎官服，站在御階旁，目光始終未離我鬢間新簪的烏木簪——那是沈硯冰臨終前托人留下的，簪頭半朵并蒂蓮，恰與我耳后朱砂痣相映。

咸平十七年殿試，賜蘇硯秋二甲第一名，授翰林院編修！

贊禮官的聲音撞碎殿角冰棱，我望著手中燙金的進士及第牒，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貢院號舍，用漏瓦滴下的雨水研墨的清晨。卷面上民為貴三字的血痕已褪成淺褐，卻比任何朱砂都更鮮艷——那是沈硯冰用命為我染就的墨色。

硯秋公主，該受陛下冊封了。謝云舟低聲提醒，他的袖口繡著新賜的并蒂蓮紋，正是皇室公主近侍的標志。我抬頭，看見陛下站在龍案后，手中捧著的正是先帝遺詔，而他身側的玉案上，墨隱三硯合璧成一方完整的古硯，映著殿頂蟠龍藻井，恍若神跡。

冊封禮的玉佩落在頸間時，我忽然聽見殿外喧嘩。十八名戴枷的官員被推入，為首者正是兩淮鹽運使，他抬頭看見我胸前的明心佩，忽然慘笑：蘇硯秋，你以為合了三硯便是真公主？當年樂安公主落水時，分明是我親眼看著她。

夠了。謝云舟的聲音像冰刃劃過，他展開從密室?guī)Щ氐南鹊郛嬒?，赤蝶印在眉心，而公主的印記在肘彎，此乃皇室嫡脈雙生之相。他指尖撫過我腕間印記，沈明修偽造賬本、調(diào)換胎記，不過是怕公主用三硯之威，動搖他二十年經(jīng)營的貪墨網(wǎng)。

鹽運使猛然僵住，視線落在我身后的古硯上。那里正浮現(xiàn)出先帝臨終前的血字，清清楚楚記著樂安公主產(chǎn)女的時辰、胎位，甚至我左腳心的朱砂痣——這些連我自己都不知的細節(jié)，讓殿內(nèi)諸臣紛紛下跪。

硯秋，陛下走下御階，親手扶起我，當年朕被沈明修蒙蔽，錯怪蘇愛卿，如今三硯合璧，真相大白，朕封你為墨隱公主，代朕巡查天下科場，凡有貪墨舞弊者，可先斬后奏。

謝恩時，我望著殿外隨風揚起的金榜，朱砂書寫的蘇硯秋三字在雪光中格外醒目。這三個字，曾是我女扮男裝的偽裝，如今卻成了我以才學立身的印記。墨隱公主的金冊沉甸甸壓在掌心，卻不及袖中沈硯冰的半塊玉佩沉重——那是他用生命為我換來的，比任何封號都珍貴的東西。

暮色染透宮墻時，我獨自來到沈硯冰的衣冠冢前。新立的墓碑上刻著明心公子之墓，是謝云舟親自題寫的碑額。碑前放著半壺梨花白，正是他生前最愛喝的酒，酒壇上系著的，是我用并蒂蓮帕子包著的、他最愛的酥酪。

硯冰，殿試放榜了。我摸著墓碑上的刻痕，仿佛觸到他指尖的溫度，我中了二甲第一，卻再沒人笑我補了三次的鞋底，沒人在我簪子歪時偷偷幫我扶正。淚水落在碑面上，暈開明心見性的篆刻，你知道嗎？謝云舟說，你父親臨刑前，把沈家祖?zhèn)鞯哪V全捐給了國子監(jiān)，他說，這是沈家欠天下士子的債。

身后傳來腳步聲，謝云舟捧著盞琉璃燈走來，燈面上繪著的，正是我們初遇時的貢院秋雨圖：硯秋，新科進士們在籌備鹿鳴宴，他們都想見識蘇公子的真容。他蹲下身，替我擦去淚痕，其實，沈硯冰早就算準了一切，他讓老掌柜在當鋪留信，就是要讓你知道，他從來沒把你當成任務，而是。

而是從十二歲起，就藏在心底的姑娘。我接過琉璃燈，火光映出燈底的小字，正是沈硯冰的筆跡：硯秋，若我死了，別難過，去看每年的金榜，那上面的墨香，都是你替我活過的證據(jù)。

謝云舟忽然握住我空著的手，掌心的繭子蹭過我無名指根——那里還留著握筆多年的薄繭：硯秋，明日我們就要啟程巡查江南科場，你說，第一站該去哪里？他眼中映著琉璃燈的光，像極了貢院號舍里，那盞替我照亮墨香的燭火。

去揚州瘦西湖吧。我望著漫天落雪，想起密室里那本被撕碎的賬本，去看看當年父親收養(yǎng)我的地方，也去看看，沈硯冰說的下輩子換我護你，究竟是怎樣的風景。

雪粒子忽然大了，謝云舟脫下披風披在我肩上，衣香混著沉水香，讓我想起母親梳妝時的味道。琉璃燈的光映著墓碑，將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仿佛沈硯冰也在其中，笑著看我們走過這血色金榜下的雪夜。

三日后啟程時，我將墨隱古硯鄭重收進木箱，卻把沈硯冰的明心佩系在腰間。謝云舟牽著汗血寶馬等在宮門前，他的鞍袋里，裝著先帝遺詔、父親的官服，還有沈硯冰未寫完的、給我的信。

硯秋，你看。他忽然指向?qū)m墻轉角，那里有株新開的梅樹，枝頭綴著的，正是當年沈硯清送我的、并蒂蓮紋樣的雪梅。墨隱三硯合璧之日，天下墨香皆為證。他忽然輕笑，而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馬蹄踏碎宮門前的薄冰，我望著漸漸遠去的金鑾殿，望著天邊初升的朝陽。雪后的天空湛藍如洗，正如我洗凈鉛華的心境——不再是困于閨閣的千金，不再是冒名赴考的書生，而是帶著墨香與真相，走向天下的墨隱公主。

懷中的古硯忽然發(fā)出清越的鳴響，與腰間明心佩遙相呼應。我知道，這是父親在天之靈的慰藉，是沈硯冰在另一個世界的守護，更是謝云舟與我，即將共同書寫的、新的傳奇。

血色金榜終將褪色，而墨香里的故事，卻永遠鮮活。當我們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宮墻下的新科進士們正指著金榜議論紛紛，他們不知道，那個寫下民為貴的蘇硯秋，那個讓墨香顯真章的女子，早已帶著兩個少年的愛與遺憾，走向了更廣闊的天地。

而我知道，無論走到哪里，墨隱古硯都會在掌心發(fā)燙，沈硯冰的玉佩會在腰間輕響，謝云舟的目光會在身后守望。這一路，有血有淚，有失去有獲得，但不變的，是心中的正義，是墨香里的初心，是那些用生命教會我愛與勇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