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定好五一假期的行程了嗎？大家都要回家嗎？”宿舍里，熄燈的時間剛剛過去，卻仍有一盞小蝴蝶夜燈亮著。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間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張琪躺在床上，第一個開口。

“嗯，明天我爸要來接我回家了。”唐知的聲音從對面?zhèn)鱽?，帶著一絲期待與不舍。她的聲音里透著對家的思念，卻又有些留戀校園的生活。

“我也買了火車票了，明天就出發(fā)了。”露露輕聲說著，語氣中帶著些許疲憊，但更多的是對假期的期待。

“我也是明天，我得自己打車回去了這次。”張琪接著說道。

“非非呢？”露露把腦袋探出床簾，黑暗中隱隱約約看得見她眼睛發(fā)亮。

宿舍里靜了片刻，白非的聲音才輕輕飄來：“我這次放假就不回去了，青禾要回老家看他爺爺?shù)也惶牖厝ァW習部要在六月舉辦一次知識競賽，我要負責協(xié)助整理出一個題庫。正好趁著假期沒課，我可以查查資料，整理一下。”

“你可真是認真，不知道的還以為學習部每個月給你發(fā)工資呢。”露露調(diào)侃道，聲音里帶著幾分俏皮。

白非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是太過認真了，也知道自己表面的平靜下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從小到大，她就把這些學習和活動看得比什么都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在這些事情之外，她什么都不會，什么都沒有。但更令她不安的原因是，她害怕回到那個熟悉又令她窒息的地方——她的家鄉(xiāng)。那里的空氣不知道被投放了什么有毒的化學元素，總是讓她喘不過氣來。在那里每個人都按照既定的軌跡生活，沒有人問為什么，也沒有人試圖改變。白非知道，一旦回去，父母就會開始新一輪的詢問和期待：“學習怎么樣了？”“有沒有新的計劃？”這些問題像一把無形的刀，總是讓她感到惶恐。她害怕面對父母失望的眼神，害怕聽到他們那些“為你好”卻讓她更加壓抑的話語。她更害怕的是自己一輩子都逃不出這種循環(huán)，永遠被困在那個既定的命運里。如果她不掙扎那她現(xiàn)在就會像同村其他的哥哥姐姐一樣在18歲的時候去上海的一家工廠的流水線上工作，她甚至知道那間工廠的名字。所以，她一直拼命地學習不敢落后一步，任何不經(jīng)意的一次落后就會把她打回原形，讓她也成為那條流水線上的一員。

她選擇了留在學校，整理題目、查閱資料，在這些事情中，她能找到一種暫時的安寧。在這里，沒有人會問她未來要做什么，也沒有人會對她的選擇評頭論足。她可以假裝自己是一個獨立的靈魂，不需要被任何人定義或束縛。她又想起萊農(nóng)走在那不勒斯的街道上的那種絕望感，她的家鄉(xiāng)的女人們就像萊農(nóng)看到的那些婦人一樣，在日復一日的操勞中變得暴躁，越來越像她們的丈夫。白非得母親并不暴躁，她反而是那個無聲小鎮(zhèn)里少有的讀過高中的女性，但是生活沒有放過她，她在經(jīng)歷過生活種種的苦難后也變得平庸，她一生的期盼就是這一雙兒女能有出息。

窗外的月光漸漸淡去，舒適的春風從窗外的梧桐樹間穿過，發(fā)出沙沙的響聲。白非望著天花板，思緒久久拉不回來。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沉重的底色到底從何而來，這個問題從十多歲的時候就開始困擾她。是因為貧窮嗎，但她也沒有經(jīng)歷過缺衣短食的日子。是對自己的期待太高了嗎，或許吧，或許是那一份不甘心，她的不甘心像漲了又落的海水，今日退明日進，永無止境。為了掩飾自己的不甘心，她將自己修煉成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扮演一個在別人眼中最合乎規(guī)范的伙伴。

窗外的月亮早已沉入云層，只留下一片深邃的夜空。宿舍里只剩下小夜燈發(fā)出的微弱光芒，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孤獨。白非輕輕嘆了口氣，伸手關掉了小蝴蝶夜燈。黑暗中，她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她知道，這樣的夜晚注定不會安寧。她的思緒依舊在腦海中翻涌，那些關于家、關于未來的疑問，像一團亂麻，讓她無法入睡。第二天一早，同學們陸續(xù)收拾行李準備回家，白非也沒有留在宿舍，她提起電腦趕往圖書館開始著手整理學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