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博古架上那面生滿綠銹的青銅鏡,黃銅鈴鐺在檐角發(fā)出細碎震顫。這是今晨第七次鈴響,每逢丁酉年七月半前后,店里總有些不安分的物件要鬧騰。
鏡面忽然泛起漣漪,像是有人從幽冥深處潑了盆墨汁。我抓過案頭桃木鎮(zhèn)尺壓住鏡框,卻見墨色里滲出暗紅血珠,在布滿銅綠的鏡面蜿蜒出丁酉年七月半六個古篆。鎖骨處的胎記驟然發(fā)燙,那枚與生俱來的囚字如同烙鐵般灼燒皮肉。
叮——
檐角銅鈴突然炸裂,碎片劃破我右腕。血珠墜入鏡面的剎那,整面銅鏡竟發(fā)出老式火車汽笛般的嘶鳴。鏡中倒影詭異地扭曲起來,原本清瘦的面容在波紋中逐漸溶解,右側太陽穴處緩緩裂開第三只灰白色的瞳孔。
蘇家小子,別碰那鏡子!
店門被暴雨撞開的瞬間,朱漆門檻外立著撐紅傘的旗袍女子。玄鐵傘骨滴落的雨水在青磚地面洇出墨色蓮花,她腕間五帝錢串無風自動,腰間垂掛的青銅鈴鐺正發(fā)出與檐角殘鈴共鳴的震顫。
你是...我攥緊祖?zhèn)鞯年幊聊舅惚P,算珠在掌心烙出八卦紋路。那女人收傘時帶起一陣檀腥氣,旗袍下擺繡著的百鬼夜行圖在燭光里明明滅滅。
沈清瀾,你祖父蘇秉忠請我來收陰債的。她將紅傘倒懸于供桌,傘面繪制的十八層地獄圖正對著銅鏡,二十年前你母親帶著這面鎮(zhèn)魂鏡消失,如今鏡靈嗅到棺主氣息,要來討蘇家欠下的活人債了。
鏡中灰瞳突然轉動,我鎖骨處的囚字胎記已蔓延至心口。沈清瀾的銀簪快如閃電地刺入鏡面,簪頭雕刻的鐘馗像正咬住那只灰瞳。銅鏡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鏡框縫隙里涌出黑紅色絮狀物,像是凝固了二十年的血痂。
丁酉年亥時三刻生人,九竅通陰的棺紋命。她指尖拂過我腕間倒生棺紋,那些暗紅色紋路竟如活物般蠕動,你祖父用鎮(zhèn)魂鈴壓了你二十七載,今夜子時便是破煞之時。
銅鏡背面突然傳來指甲抓撓聲,我翻轉鏡面時呼吸一滯——密密麻麻的八卦鎮(zhèn)尸符下,赫然印著母親年輕時的半張臉。那些朱砂符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母親的眼角滲出黑血,在鏡面洇出個歪斜的逃字。
窗外驚雷劈落,貨架上的五帝錢嘩啦作響。沈清瀾突然扯開我衣襟,心口處的囚字已生出血色勾邊,如同被鐵鏈勒入皮肉的烙印。她將銀簪蘸取鏡面黑血,在我鎖骨處畫出道猙獰符咒。
二十年前中元夜,你母親帶著鎮(zhèn)魂鏡去陰山村送葬。符咒觸膚瞬間化作青煙,沈清瀾的聲音裹著雨聲傳來,她本該是最后一代渡陰人,卻把半副魂魄封進這面銅鏡,替你擋了棺紋命的第一道死劫。
銅鏡突然劇烈震顫,母親的面容在符咒下漸漸清晰。她張合的嘴唇沒有聲音,但窗外的雨點卻在青瓦上敲擊出某種節(jié)奏——是《往生咒》的梵音韻律,夾雜著鐵鏈拖過青石的摩擦聲。
沈清瀾突然扯斷五帝錢串,銅錢落地擺出個殘缺的八卦陣。東南方位的巽字位銅錢突然立起旋轉,她臉色驟變:子母煞要成了!快把羅盤...
話音未落,銅鏡背面?zhèn)鱽聿疾毫崖?。母親的面容裂成兩半,鏡中浮現出血色祠堂的景象:供桌上并排擺放著兩具柏木棺,較小那具棺材的縫隙里,正緩緩滲出與我腕間棺紋同色的暗紅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