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總管實在琢磨不透大小姐話里的深意，思索一陣后道：“大小姐，那明教向來被視作旁門左道，是天下武林共誅之敵。老奴覺著，老爺讓小少爺拜入他們門下，恐怕不是什么好打算……”

曹夫人沉思片刻后說：“此事你不必多管，就依老爺?shù)姆愿廊マk。畢竟炬兒的病是他治好的，往后少不了還得麻煩人家。只是，也得多留個心眼，小心此人別有圖謀。”

“大小姐盡管放心，有老奴和幾位弟子在，量那李先生也掀不起什么風浪。”趙總管遲疑一下，又道，“那……李先生的來歷，要不要告訴姑爺呢？”

“暫且先別告知老爺，”曹夫人道，“過些時日，我自會跟他說。”

曹老夫人聽聞曹炬已然康復(fù)，特意派人請來李擎天，以表感激之情。

曹炬向曹老夫人請安，甜甜喚了聲“奶奶”，把曹老夫人哄得眉開眼笑，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她將曹炬抱在膝上，怎么瞧都瞧不夠。

祖孫倆親昵嬉鬧好一會兒，曹老夫人才開口道：“李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讓小五得以康復(fù)，老身在此謝過了。”

李擎天謙遜回應(yīng)道：“老夫人過獎了，不過是些微末本領(lǐng)，不值一提。”

此刻李擎天心情格外暢快，這種感覺對他而言頗為新奇。以往，除了明教風馳門和魔門的弟子，江湖上其他人見了他，不是即刻動手，便是轉(zhuǎn)身便逃。哪像剛剛從書房一路走來，曹府里的人對他皆敬重有加。他心里不禁生出一個念頭：“偶爾行些善事，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這是老身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望李神醫(yī)收下。”曹老夫人說完，示意身旁丫鬟把禮品拿過來。李擎天假意推辭幾下，便笑著收下了。他以前身為一門之主，花錢向來豪爽，可前些日子窮困潦倒，深知沒錢的日子著實難熬。

曹老夫人又詢問些診治的細節(jié)，李擎天早有準備，把自己如何診斷曹炬的病情，怎樣結(jié)合祖?zhèn)鞯男牡茫脐惓鲂?，針對曹炬的特殊病情?chuàng)出獨特的推拿手法，通過刺激腦部穴位來治療等說辭，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眾人聽了，皆贊嘆不已，慶幸曹炬能遇上這么厲害的神醫(yī)。

曹炬坐在曹老夫人懷里，卻越聽越覺可疑。他心里清楚自己“恢復(fù)神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著李擎天將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越看越覺得這人像個騙子。

李擎天全然不知未來的弟子已對自己起了疑心，還面帶謙遜的微笑，厚著臉皮繼續(xù)說著。

李擎天很快就聲名遠揚了，曹府上下都知道來了個李神醫(yī)，把小少爺?shù)牟〗o治好了。這名人效應(yīng)可不得了，時不時就有人偷偷跑來，想瞧瞧這位李神醫(yī)到底長啥模樣。李擎天雖年過四十，但相貌清秀，頗具儒雅氣質(zhì)，單從外表看，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沒過多久又傳出，連知府大人都對李神醫(yī)的學問贊不絕口，還打算讓小少爺拜他為師，這下李擎天在眾人心里的地位又提高了幾分，府里幾個年紀稍大的丫鬟甚至對他暗送秋波。

成都府的官員們很快也知曉了這個消息，紛紛又跑到曹府來道賀。曹佾身處官場，許多應(yīng)酬推脫不掉。之前曹佾因曹炬受傷心煩意亂，把大家都拒之門外，已然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人家又上門了，曹佾只好一個個接見，表達謝意。曹佾掌管著全府官員的仕途，官員們這次來，嘴上都說“只是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但帶來的可都是奇珍異寶。曹府的人對這種事早已習以為常，把客人帶進去拜見曹大人，他們帶來的禮品都放到偏廳，一一登記在冊。

李擎天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到這時候他才明白，為啥那么多人都想當官。以前明教風馳門上下好幾百人，為了討生活，又是當殺手，又是劫鏢的，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可眼前曹府一次收的禮，價值都抵得上風馳門好幾年的開銷了。李擎天生平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在江湖上拼死拼活闖蕩，到底有沒有意義。

還沒等他想明白自己前半生到底圖個啥，李擎天就發(fā)現(xiàn)自己遇上大麻煩了。好多官員聽說他就是治好曹家小少爺?shù)睦钌襻t(yī)，拜見完曹大人后，也都跑來拜訪他，有的還說仰慕他的醫(yī)術(shù)，想請他給家里人看病。李擎天嚇得不輕，心說難道要給每個病人都來一記“追魄指”？急中生智，他趕忙跟曹佾說，自己是大理國人，而且要收曹炬為徒，不太方便經(jīng)常露面，免得有人借此對曹佾不利。曹佾琢磨了一下，覺得有道理。成都府和大理隔江相望，自己身為成都知府，確實不適合和大理人來往太密切。于是，就把李擎天安排到一個清靜的別院，還吩咐李福照顧李神醫(yī)的日常生活，閑雜人等不許隨便去打擾。

李福因為把李擎天引進府里立了大功，曹夫人知道后，對李福很是賞識。李福如愿以償，沒辜負翠二娘的期望，當上了大管事。

這一天，曹夫人煎好藥回到屋里，卻發(fā)現(xiàn)小曹炬又不知跑哪兒去了。

“小五兒，你在哪兒呢？快出來喝藥啦。”曹夫人四處尋找，身后跟著兩個丫鬟，一個端著煎好的藥，另一個捧著一碗糖水，緊緊相隨。

曹炬躲在書房的桌子底下，聽到曹夫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嘴里小聲哼著：“不出來呀不出來，就是不出來。”

這段時間，每天喝藥成了曹炬最頭疼的事兒?？粗峭牒诤鹾醯乃幹?，他實在難以下咽。再說了，曹炬心里清楚，自己除了有點皮肉傷，根本就沒病。俗話說“是藥三分毒”，天天這么喝下去，還不知會喝出啥毛病來呢。

曹炬聽著聲音沒了，松了口氣，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結(jié)果不小心把一本書碰到地上了。

他把書撿起來一看，是本《論語》，曹炬嘴里念叨著“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把書放回桌上。

曹炬突然渾身一震，自言自語道：“《論語》？看來這歷史還是沿著原來的軌跡在走啊。”

這段日子，他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這具新身體，言行舉止都依照那個孩子留下的記憶。他就像給自己催眠了一樣，不再去想前世的事兒。但有些記憶太過深刻，根本忘不掉，比如說寫了幾十年的漢字。這本《論語》的封面雖是繁體字寫的，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曹炬又把書拿起來，手有點顫抖地翻開。他前世看慣了簡體字，雖然這本書是繁體字寫的，而且還是從上到下、從右到左的排版方式，讓他特別不習慣，但他還是認出了那些從小就熟悉的句子：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曹炬呆呆地把書一扔，身子都有點發(fā)軟了。他記得曹夫人給他讀過的那本書，開頭就說“當今天下，四分而治，大宋，遼國，西夏，大理……”雖然他前世是學理科的，對歷史不太了解，但他知道中國古代宋仁宗那時候的情況也不咋地啊。

當時他剛清醒沒多久，迷迷糊糊的，聽到這話，以為自己到了一個和中國古代差不多的異世界，也就沒太在意書是用什么字寫的。而且他身體里留著曹炬的記憶，基本上能聽懂別人說的話，所以就沒多想?，F(xiàn)在仔細一琢磨，他發(fā)現(xiàn)這個宋朝的語言和前世的語言還挺像的，準確地說，更像后世中國河南那邊的一些方言。

曹炬對著《論語》正想得入神，突然覺得耳朵一疼，扭頭一看，原來是自家娘親。

曹夫人有點生氣，這小五兒病好了之后更機靈了，越來越不好找了。她剛才在院子里來來回回找了兩圈，腿都隱隱作痛了，忍不住手上用力：“看你還往哪兒跑。”

曹炬疼得“哎喲”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曹夫人看到他手里的書：“咦，你在看《論語》呢？”心里的氣稍微消了點，就松開了手。

“娘以前教過你的，還會背不？”

曹炬腦子一轉(zhuǎn)，說道：“娘，孩兒現(xiàn)在不想背《論語》，想聽娘講故事。”

曹夫人笑著說：“行啊，那你先把藥喝了。”

看著眼前這碗烏黑的藥汁，曹炬忍不住一陣惡心。但為了弄清楚真相，他一咬牙，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幾口就把藥喝下去了。

曹夫人覺得挺奇怪，說道：“今兒個怎么這么聽話，一口氣就喝完了？”

曹炬喘著氣，從丫鬟手里接過水，趕緊漱了漱口，說道：“孩兒找了本書，娘給我念。”

曹炬踮起腳，費勁地在那些繁體字里找，終于看到一個熟悉的書名，指著說：“娘，我要那本。”

曹夫人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驚訝地說：“你要娘給你讀《史記》？你知道這是本啥書不？”

曹炬理直氣壯地說：“知道啊，師父說過，《史記》是開史家先河的巨著呢。”心里卻想著：前世都說“朋友是用來出賣的”，在這世上，師父就是用來當擋箭牌的。

這擋箭牌還挺管用，一來曹夫人不一定真會去問，二來就算曹夫人想問，那個姓李的師父這會兒也不在府里。原來慧榮堂的房渡先生聽說曹府來了個李神醫(yī)，稍微露了兩手就把曹炬的病治好了，覺得特別驚訝，就跑到曹府，想和李神醫(yī)交流交流。李擎天一聽李福說這位以前的大內(nèi)御醫(yī)要見他，嚇得趕緊跑了，房先生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別人不明白為啥李神醫(yī)不敢見房先生，曹炬心里可清楚得很，他越來越確定這個師父就是個騙子。不過那天李擎天在他面前露的那手功夫，倒是真真切切的。曹炬前世就愛看小說，沒想到在這個世界還真有這樣的武功。既然李擎天愿意教他，他也挺感興趣的。

曹夫人讓丫鬟把書架上一整排《史記》都拿下來，有點為難地說：“小五，這《史記》可有不少本呢，從哪兒開始念呀？”

曹炬隨便翻了翻，手指隨便一指：“就念這篇吧。”

曹夫人坐下，開始念道：“《項羽本紀》。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

曹炬假裝聽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娘，《史記》是誰寫的呀？”

曹夫人回答說：“是西漢的司馬遷寫的。”

曹炬裝作天真地問：“那他就只能寫到西漢咯？”

曹夫人贊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孩兒真聰明。司馬公是西漢武帝時候的人，這《史記》確實只寫到漢高祖稱帝以后，再往后就寫得不太詳細了。”

“那咱大宋國號是宋，這中間都還有哪些朝代呀？”

曹夫人想了想，回答道：“西漢末年，王莽篡位，把國號改成新。后來漢光武帝劉秀恢復(fù)了漢室，史稱東漢，還把都城遷到了洛陽。東漢中平元年的時候，黃巾賊寇造反，天下大亂了幾十年，后來又有晉朝，接著五胡亂華，再后來是隋朝，這天下一直亂紛紛的，直到大唐太宗李世民統(tǒng)一了天下……”

“大唐太宗李世民？”曹炬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娘能不能說得詳細點呀？”

曹夫人說：“李世民那可是雄才大略，他帶領(lǐng)唐軍只用了五年就統(tǒng)一了中原，然后登基稱帝，國號是唐，咱大宋人一般都叫它李唐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