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衣夜行

那一夜，向陽喝醉了，他坐在地上默默抽著煙，喝醉以后還能想些什么呢？不過就是那些未了的心事和過去的事情。他含糊其辭的吟道：無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巔，若是命中無此運，亦可孤身登昆侖。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向陽仿佛回到了童年時和爸媽弟弟收完麥子回家路上的夜晚。兩匹馬拉著木頭車，車頂上滿滿當當都是麥垛，麥垛很高，他們小哥倆和媽媽坐在麥垛頂上，爸爸擠在馬匹身后趕馬駕車。向陽和弟弟面朝夜空平躺著，看著滿天閃爍著光芒的星海，媽媽用手溫柔的撫摸著兩個孩子，眼中充滿了疼愛和幸福。弟弟喃喃的輕聲說道：“媽媽，我想聽歌”。媽媽輕聲問道:“孩子，你想聽什么歌呀？”弟弟嘿嘿一笑說道：“媽媽，我想聽那首睡前的歌。”媽媽會心一笑說道：“好啊。”然后就唱了起來，歌聲像綢緞一樣飄浮在靜謐的星空下：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過了一會兒，媽媽看兩個孩子聽歌都快睡著了，為了給他們提神，媽媽提高嗓門說道：“孩子們，晚上不能在野外睡著啊，要么回家該做惡夢了，這樣吧，媽媽給你們講個故事，這個故事跟你們太爺有關系呢，可有意思了，不過，你們不要害怕哦，哈哈。”聽了媽媽的話，向陽頓時來了精神，說道：“媽媽，是不是鬼故事啊，還是探險尋寶的故事啊，你快講吧，我最愛聽了。”弟弟有些害怕，問媽媽是不是鬼故事，鬼故事他可就不聽了。媽媽笑著安慰道：“孩子，不是鬼故事，但是呢，你可以捂住耳朵呀，這樣你就不會在車上睡著了。”說完話，媽媽朝著湛藍的夜空深邃的望了一眼，開始給孩子們講那些過去的故事。

那是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在一處偏僻又貧窮的農(nóng)業(yè)腹地，有個地方名叫羊群灘。說是農(nóng)業(yè)腹地，嚴謹?shù)恼f還算不上，因為這里經(jīng)過長期動亂已經(jīng)民不聊生，家不閉戶了。你可能要問，家不閉戶，夜不鎖門，那是太平盛世才有的景象吧？其實不然，這里所謂的家不閉戶是真的不閉戶，不關門，不管白天還是黑夜，因為有些人家真的沒有門窗，不是被人打掉了就是年久失修，腐朽破敗了。當然，鄉(xiāng)里一共幾十戶人家，幾百人口，還是有幾家富裕的，所謂的富裕人家也僅僅是儲存了一些余糧，在兵荒馬亂的年代不至于經(jīng)常餓肚子，他們雇傭一些人手幫忙看家護院，薪酬嘛，當然也就是一天兩頓的玉米面餅子和大碴子粥了。

距離羊群灘三十公里外的一個名叫永和的村子里，零零落落住著二十幾戶人家，他們的住房不像現(xiàn)在農(nóng)村房子都是聯(lián)排的，而是散落分布，隔幾十米甚至上百米才有一戶，多數(shù)獨門獨院，房子和院墻都是土坯壘起來的，很不結(jié)實?？纱箝T卻不一樣，都是大石塊堆起來的，看上去堅不可摧。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下，除了深藍的夜空斜掛著的那勾彎月，灑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淡光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偶爾能聽見幾聲柴狗的遠吠，也給人有氣無力的感覺，就像當時的年景一樣，讓人提不起精神。就在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忐忑不安沉入夢鄉(xiāng)的時候，村東頭小土房的破紙窗戶上映出一絲光亮，那是擦亮火柴的弧線，劇烈燃燒后歸于平淡，而后屋里的另一個火源逐漸明亮起來，透過窗戶，能看到那火光晃晃悠悠，時高時低舞動的光影，那是煤油燈。內(nèi)蒙多數(shù)偏遠農(nóng)村通電是在二十世紀90年代，之前使用的都是煤油燈，煤油燈構(gòu)造很簡單，一個頂上帶托的金屬器皿，用羊耳釘穿幾縷棉線，架在盛了煤油的金屬器皿頂部，煤油接觸到棉線，會迅速竄到棉線頂端，浸潤棉線全身，只要用火柴點燃頂上的棉線即可照明，煤油燈煙很大，又黑又濃，一般點上兩三個小時，如果頂棚是白色的話，會在燈的上方出現(xiàn)一片不規(guī)則的黑圓圈。房里的燈亮了大概五分鐘就熄滅了，之后一個黑影牽馬從剛才亮燈的院子里探頭探腦警惕的走出來，他先是牽馬龜速走了大概一里地，然后飛身上馬，揚起馬鞭，駕駕的喊了幾聲飛馳而去，能看出來，正有一件天大的急事在等他去處理。

十五公里外的白敖包山腳，有四五個人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半徑五六米的草地上來回急速跺步，好像一停下來就要天塌了一樣。剛冒芽沒幾天的嫩草被他們踩得稀巴爛，在慘淡月光映照下，像極了灰白色的牛皮癬。他們邊踱步邊朝一個方向焦急眺望，其中一個張口說道：“怎么還沒到啊，如果五分鐘不到的話，里面恐怕?lián)尾蛔×搜剑?rdquo;邊說邊用右拳一下接一下狠勁錘左手心。“來了，看，到了”，旁邊一個瘦高個子指著他們目視的方向激動的說道。只見他們目光齊聚的方向，一匹白馬馱著一個黑衣人疾馳而至，噠噠的馬蹄聲急促而清脆，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顯得格外刺耳。幾秒鐘的時間，黑衣人來到山腳下飛身下馬把韁繩甩到一個人手里，等待的幾人急忙小碎步前驅(qū)躬身，齊喊“三爺”，說是喊，其實就是壓低了嗓子擠出來那么兩個字，只是聽來真真切切，不帶含糊。來人身高一米七五，中等身材，著灰布長衫，腳穿皮質(zhì)老漢鞋，那雙鞋看起來很舊了，他方臉高鼻，兩個眼睛不大卻目光如炬，頭頂中分油頭，梳理的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