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陰暗,似乎要下雨了。
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北寧戲院門口。
車門打開,一只黑膠軍靴先踏在地上,北橋野穿著茶褐色的軍裝腰間懸掛著他的佩刀,他站直了身子看了看北寧戲院的招牌。這才伸出手拉我從車里出來。
我低著頭,頭發(fā)自始至終是垂在肩上的乖軟,很乖巧的樣子。
【走吧,今天我們要去看戲】。
剛走上二樓,便聽到包間里喧嘩的聲音,好像在爭論什么?
樓下的戲臺上,正唱著《明末遺恨》。
【要把那,眾番兵,一刀一個,趕盡殺絕,到此時方稱了我的心】。
【你們要知道,亡了國的人就沒有自由了】。
北橋野莫名的笑了笑,上前推開包間的大門。夜嵐看見五六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人坐在屋中,當看見北橋野的一剎那,所有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
似乎全部人都愣住了,北橋野也不急,眼光掃過眾人,安靜的等著他們說話。
整個包間瞬間冷了場,有人敲門上茶。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瞧模樣比我大不了幾歲。
【我們不會做漢奸的?!拷j腮胡子不再猶豫拍桌而起。
北橋野嘴角掛著他的標準淺笑,伸手把眼鏡摘下來放在口袋里。
看到這個動作,我瑟縮了一下。
北橋野整了整領子。
【我希望大家明白,我的意志代表占領軍的意志】。
【媽的。老子是混的黑道,這輩子沒什么不能做的,但絕不做狗漢奸?!拷j腮胡子大漢轉身就要走。
北橋野歪歪脖子,似乎想舒展一下,就在一剎那,他拔出配刀,一刀插進絡腮胡子的心臟里。
喀嚓,小女孩手中的盤子摔碎在地板上,茶壺濺到北橋野的軍裝上。
北橋野似乎殺紅了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提著還在滴血的刀向小女孩走過去。
我心一緊,下意識的抓住他的衣角,我沒辦法,已經見夠了鮮血,卻還是沒辦法漠視。
我的行動又激怒了他,北橋野扼住我的頸項,唇角揚起一陣冷笑。
口中一字一句道【你不該同情她和他們】。
刀從那女孩的咽喉穿透,鮮血潺潺而出,穩(wěn)穩(wěn)的停在我的眼前,粘稠的血液濺了我一臉。
那女孩子瞪大了眼睛,木頭一般的再不會動。滿屋子的血腥的臭味四處飄散,殘忍無邊的屠殺,撕扯著我脆弱的眼球,緩慢的挪動著腳步,蹲下來,合上了她的雙眼。
我忘不了那雙眼睛,那雙和自己一樣絕望驚恐的眼睛。
我知道那天后,松陽開始大屠殺,這只是無數(shù)個小小城鎮(zhèn)的縮影。
在他們的眼里,命,根本就不是命。
北橋野盯著戲臺,漏出譏諷的笑意【這戲不好】。
戲曲是藝術的呈現(xiàn),是人們精神的體現(xiàn),精神不死,就永遠不肯被人奴役。
天色卻越來越暗,暴風雨非但沒要停下來的跡像,反而越來越大,一道接著一道的電光撕裂長空。
天地之間不斷回響著懾人心魄的狂暴雷鳴,大地仿佛都在為之戰(zhàn)栗。須庾,遮天蔽地的滂沱大雨便如瓢潑一般,從云闕傾瀉而下。
我跪在院子里,雨水順著那么長的睫毛落下來,一滴一滴,分不清是究竟是雨,還是淚。
電閃之間的光亮,胳膊上露出一道道傷痕,有的已經結疤,有的還在流血,那些刀痕排列很整齊,可以看出拿著刀的人是如何認真的一筆一劃的切割著皮膚。
我很高興,天上下著大雨,因為馬上就要犯病了,這樣就沒有人來圍觀我的痛苦的樣子。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不懼怕死亡本身。
我甚至不再惦記茍活過這兩年,回到那和平年代。
【戰(zhàn)爭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滅頂之災,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在戰(zhàn)爭的年代,不是你顧好自己好好活著就可以了,敵人已經打到你家門口了,你無法置身事外。
我已經來到這里,我已經融入這里,無法回頭。
現(xiàn)在我,我不能死。血海深仇。
我知道,我們會勝利,我們終將勝利,這是我比所有人都多的一份希望。
可歷史不能被遺忘,書本上檔案中的資料和數(shù)據(jù)都是冷冰冰的,然而,曾經發(fā)生過的一切卻是血淋淋,我真實感受的。
腦中忽然傳來一陣抽搐,猶如針扎一般,而后翻江倒海般地痛了起來,又開始了,這才是北橋野對她的懲罰。
痛,很痛……好,痛得好,會痛就代表我還活著,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