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漢子翻身上馬,沖到車旁。那臉上全是傷疤的漢子左手撩起車帳,右手單刀揮下,嘩的一聲,割下車帳,叫道:“雷主任在里面嗎?”車里雷安瑞應道:“是鐵面法官嗎?”那漢子說:“雷主任,我們?nèi)チ耍惴判?,大伙就來救你?rdquo;守車的成劍鋒和鹿達科雙雙來攻,那面目白凈的漢子揮雙鉤攔住,士兵紛紛涌來。兩人唿哨一聲,縱馬落荒而走。幾名警衛(wèi)追了一陣,見二人遠去,便不再追。當晚宿在清水鋪。
次日清晨,忽聽兵卒驚叫,亂成一片。鹿達科與平旺先出去查看,見十多名士兵胸口都為兵刃所傷,死在床上,也不知是怎么死的。士兵交頭接耳,疑神疑鬼。次日宿在橫石。這是個大鎮(zhèn),大隊將三家客店都住滿了,還占了許多民房。黑夜中忽然客店起火,四下喊聲大作。蔡錦昂命警衛(wèi)只管守住雷安瑞,閑事一概不理,以防中了敵人調(diào)虎離山之計。火頭越燒越大,鹿達科奔進來說:“有土匪!已和弟兄們動上了手。”蔡錦昂說:“請你指揮督戰(zhàn),兄弟這里不能離開。”鹿達科應聲出去。
店外慘叫聲、奔馳聲、火燒聲、屋瓦墜地聲亂了半日。蔡錦昂命張梁棟與田祖富在屋頂守望,只要敵人不攻進店房,不必出手。那火并沒燒大,不久便熄了,又喧嘩了好一會兒,人聲才漸漸靜下來,只聽蹄聲雜沓,一群人騎馬向東奔去。
鹿達科滿臉煤油血跡,奔進報告:“土匪已殺退了。”蔡錦昂問:“傷亡了多少弟兄?”鹿達科說:“還不知道,總……總有幾十名吧。”蔡錦昂問:“土匪逮到幾個?殺傷多少?”鹿達科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說:“一個沒有。”蔡錦昂“哼”了一聲,并不言語。
鹿達科說:“這批土匪臉上都蒙了布,個個武功厲害,可也真奇怪,他們并不劫財物,只是朝咱們的弟兄砍殺。臨走時還丟了很多錢給客店老板,說燒了他房子,賠他的。”蔡錦昂說:“你道他們真是土匪嗎?你吩咐大家休息,明天一早上路。”
鹿達科退了出來,偷偷又去找客店老板,說他勾結(jié)土匪,殺害官兵,只嚇得客店老板不住磕頭求饒,終于把那筆錢雙手獻上,還答應負責安葬死者,救治傷兵,鹿達科這才作罷。
次日忙亂到中午方才動身,一路山青水綠,草樹茂密,行了三四個小時,道路漸陡,兩旁盡是高山。
走不多時,迎面一騎馬從山上沖下來,離大隊十多步外勒定。乘客高聲叫道:“喂,大家聽著,你們沖撞了惡鬼,趕快回頭,還有生路,再向東走,一個個都死于非命。”士兵們瞧那人時,只見他一身粗麻布衣衫,腰中縛根草繩,臉色焦黃,雙眉倒豎,眾人都不由打個寒噤。那人說罷,縱馬下山,從大隊人馬旁邊擦過,奔馳而去。殿后一名士兵忽然大叫一聲,倒在地下,登時死去。眾人大駭,圍攏來看,見他身上并無傷痕,盡皆驚懼,紛紛議論。
鹿達科派兩名士兵留下掩埋死者,大隊繼續(xù)上山,走不多時,迎面又是一乘馬過來,馬上還是剛才那人,只聽他高聲叫道:“喂,大家聽著,你們沖撞了惡鬼,趕快回頭,還有生路,再向東走,一個個死于非命。”眾人都嚇了一跳,怎么這人又回到前面了?明明見他下山,此間一眼望去,并無捷徑可以繞道上山,就算回身趕到前面,也決沒這樣快,難道是空中飛過、地下鉆過不成?那人說完,縱馬下山。眾官兵真如見到惡鬼一般,遠遠避開。
田祖富待他走到身旁,伸出單刀一攔,說道:“朋友,慢來!”那人猶如不聞不見,右掌在他肩頭一按,田祖富手中單刀便握不穩(wěn),當啷啷跌落在地。那人竟不回頭,馬蹄翻飛,下山而去,剛走過大隊,末后一名士兵又是慘叫一聲,倒地身亡,眾官兵都嚇得呆了。
蔡錦昂命警衛(wèi)守住大車,親往后隊察看。田祖富說:“蔡旅長,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一面按住受傷的右肩,臉色泛白。蔡錦昂叫他解開衣服,見他右肩一大塊烏青高高腫起,蔡錦昂眉頭一皺,從懷里掏出一包藥來,叫他立刻吞服護傷,又命將死去的官兵脫光衣服驗傷,翻過身來,后背也是一大塊烏青,五指掌形,隱約可見。眾官兵喧嘩起來:“鬼摸,鬼摸!”蔡錦昂叫留下兩名士兵埋葬死者。平旺先點派了人,兩兵死也不肯奉命,蔡錦昂無奈,只得下令大隊停下相候,埋葬死者后一齊再走。
張梁棟說:“這家伙實在古怪,他怎么能過去了又回到前面?”蔡錦昂也是疑惑不解,沉吟半晌說:“田兄弟和這兩兵,明明是為幻影神拳所傷,江湖上會幻影神拳的好手寥寥可數(shù),怎么會認不出來?”張梁棟說:“說到幻影神拳,那是川蜀武學。”
蔡錦昂忽然叫道:“是了,是了,這是南北兄弟。我總往一個人身上想,所以想不起,原來這對雙生兄弟扮鬼唬人。好啊,川蜀向家也跟咱們干上了。”他還不知道南北兄弟也加入了俠客黨。張梁棟、成劍鋒等人久聞南北兄弟的大名,此刻忽在西北道上遇到,不知如何得罪了他們,竟然一上來便下殺手,心下都是暗暗驚疑,大家不甘示弱,只好默不作聲。
這晚住在黑松堡,鹿達科命士兵在鎮(zhèn)外四周放哨,嚴密守望。次日清晨,放哨的士兵一個都不見回報,派人一查,所有哨兵全都死在當?shù)?,頸里都掛了一串紙錢。官兵害怕異常,當下便有十多人偷偷溜走了。
這天要過嶺,那是有名的險峻所在,鹿達科命官兵飽餐了,鼓起精神上嶺。走了半日,越來越冷,道路也越來越險,九月天時,竟飄下雪花來。走到一處,一邊高山,一邊盡是峭壁,山谷深不見底,眾官兵手拉手走,唯恐雪滑,一個失足跌入山谷,那就尸骨無存。幾名警衛(wèi)下馬,扶著雷安瑞的大車。
眾人正自小心翼翼地攀山越嶺。忽聽前面山后發(fā)出一陣啾啾唧唧之聲,過了一會兒,變成高聲鬼嘯,聲音慘厲,山谷回聲,令人毛發(fā)直豎,眾官兵都停住了腳步。
只聽前面喊道:“過來的見閻王呦——回去的有活路哦——過來的見閻王呦——回去的有活路哦——”眾官兵哪里還敢向前?
平旺先帶了十多名士兵,下馬沖上,剛轉(zhuǎn)過山坳,對面一箭射來,一兵當胸中箭,大叫一聲,跌下山谷。平旺先身先士卒,向前沖去,對方箭無虛發(fā),又有三名士兵中箭。
眾官兵伏身避箭,只見山腰里轉(zhuǎn)出一人,陰森森喊道:“過來的見閻王呦——回去的有活路哦——”眾官兵一看,便是昨天那個神出鬼沒,舉手殺人的高手。膽小的大呼小叫,轉(zhuǎn)身便逃,鹿達科大聲喝止,卻哪里約束得?。科酵扰e刀砍死一名士兵,軍心才穩(wěn)了下來。當先奔跑的六七十名官兵卻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蔡錦昂對張梁棟說:“你們守住車,我去會會南北兄弟。”說罷越眾上前,朗聲說:“前面可是南北兄弟?在下蔡錦昂有禮,你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何故一再相戲?”那人冷冷一笑,大踏步走進,呼的一聲,右掌當面劈到。
當?shù)氐貏莳M窄異常,蔡錦昂無法左右閃避,左手運內(nèi)力接了他這一掌,右掌按出。那人左掌又是呼的一聲架開,雙掌相遇,兩人較量了一下內(nèi)力。蔡錦昂變招奇快,左腿一招“橫云斷峰”,掠地掃去。那人躲避不及,雙掌合抱,一招“雙風貫耳”,猛向他左右太陽穴擊來。
蔡錦昂一側(cè)身,左腿倏地收住,向前跨出兩步,那人也是側(cè)身向前。雙方在峭壁旁交錯而過,各揮雙掌猛擊,四只手掌在空中一碰,兩人都退出數(shù)尺。這時位置互移,蔡錦昂在東,那人已在西端。
兩人一凝神,發(fā)掌又斗。平旺先彎弓搭箭,颼的一箭向那人射去。那人左掌架開蔡錦昂一掌,右手攬住箭尾,百忙中轉(zhuǎn)身向平旺先甩來。平旺先低頭躲過,一名士兵“啊唷”一聲,那箭射中了他肩頭。蔡錦昂贊了聲:“川蜀高手,名不虛傳!”手下拳勢絲毫不緩,忽然背后呼的一聲,一掌劈到。
蔡錦昂閃身讓開,見又是個黃臉瘦子,面貌與之前那人一模一樣,雙掌如風,招招迅捷的攻來,將他夾在當中。
成劍鋒、田祖富搶上來,見三人擠在寬僅數(shù)尺的山道之中惡斗,旁臨深谷,貼身而搏,直無回旋余地。成劍鋒等空帶著二百多名官兵,卻無法上前相助一拳一腳,只得吶喊助威。三人愈打愈緊,蔡錦昂見敵人四只手掌使開來呼呼風響,聲威驚人,當下凝神持重,見招拆招,酣斗聲中敵方一人左掌打空,擊在山石之上,石壁上泥沙撲撲亂落,一塊巖石掉下深谷,過了良久,才隱隱傳上著地之聲。
惡戰(zhàn)良久,敵方一人忽然斜肩向他撞來,蔡錦昂側(cè)身閃開,另一人搶得空檔,背靠石壁,大喝一聲,右掌反揮。同時左面那人左腳飛出。兩人拳腳并施,硬要把他擠入深谷。
蔡錦昂見敵人飛腳踢到,退了半步,半只腳踏在崖邊,半只腳已然懸空。眾官兵都驚叫起來。那時另一人的掌風已撲面而至,蔡錦昂既不能退,也不能接,心知雙方掌力均強,一抵而退,對方不過在石壁上一撞,自己可勢必墜入深谷,人急智生,施展擒拿手法,左手一勾,已挽住對方手腕,喝一聲“起”將他提了起來。那人手掌一翻,也拿住了蔡錦昂手腕,只是雙足離地,力氣施展不出,蔡錦昂運起山岸功,一下將他擲入山谷。那人正是向南。眾官兵又是齊聲驚叫。
向南輕功了得,身子臨空,心神不亂,在空中雙腳急縮,打了個筋斗,使下跌之勢稍緩,這筋斗翻得半個圈子,已在腰間取出飛抓,一揚手,飛抓筆直躥上來,這時向北飛抓也已出手,兩人飛抓對飛抓緊緊握住,猶如握手。向北不等兄長下跌之勢墜足,雙手外揮,將他身子揮了起來,落在十余丈外的山路上。
向北回身一拱手,稱贊說:“蔡旅長是蘭陵派高手,武藝了得,佩服佩服。”也不見他彎腰用勁,忽然平空拔起,倒退著躥出數(shù)丈,挽了向南的手,兄弟倆雙雙走了。
眾官兵紛紛圍攏,有的大贊蔡錦昂武功蓋世,有的惋惜沒把向南摔死。蔡錦昂一語不發(fā),扶著石壁慢慢坐下。張梁棟過來稱贊:“蔡旅長好武功。”低聲問:“沒受傷么?”蔡錦昂不答,調(diào)勻呼吸,過了半晌,才說了聲:“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