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上云村。

籬笆扎就的院子前，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村正林之棟穿著一身素袍，神色肅然地看著木門，躬身行禮。

“漠北戰(zhàn)報！”

“秦勝北，先鋒營百夫長，于漠北首戰(zhàn)中戰(zhàn)死，歿年25歲！”

“秦望川，中軍斥候，刺探情報時被北蠻人圍攻，力竭而亡，歿年24歲！”

“秦睿德，虎豹將軍親衛(wèi)，混戰(zhàn)中被北蠻人亂刀分尸，歿年22歲！”

“秦破虜，精武軍悍卒，戰(zhàn)死，歿年20歲！”

“秦勇旭，輜重營精銳，為護送糧草，奮戰(zhàn)而亡，歿年19歲！”

讀到這里，林之棟微微一頓，再次開口，聲音已然有些顫抖。

“林家五子，俱……尸骨無存！”

五份戰(zhàn)報讀完，周圍一片寂靜。

秦家乃是上云村大戶。

當年，秦家老爺子秦山河從軍中榮歸故里，在上云村開枝散葉，一口氣生了六個兒子。

除了最小的兒子秦無雙，天生癡傻之外。

其他五子，個個人中龍鳳！

所有人都說，不出十年，秦家定然能夠成為上云村乃至甘陽縣數(shù)得上號的大族。

然而，一切都因北蠻人發(fā)動的這場大戰(zhàn)，戛然而止！

木門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緩緩打開。

秦家老婦人王氏，拉著神情憨傻的秦無雙，站在門后。

“老夫人……”

林之棟雙手捧著戰(zhàn)報，只是說了一聲，便再難開口。

王氏面容冷峻，臉上的皮膚都有些微微顫抖。

“林村正莫要多言，老身只想問……”

王氏深吸了一口氣。

“我兒前線作戰(zhàn)殺敵，可謂勇猛？”

頓時，林之棟眼眶就紅了，他聲音沙啞開口。

“軍中皆贊，勇猛無匹，謂之秦家五虎！”

王氏拉著秦無雙的手，眼淚不自禁流了下來。

“亡夫臨終前，抬眼北望，高呼三聲過河，方才氣絕！正因如此，朝廷雖規(guī)定五丁抽二，老身還是將五子送上戰(zhàn)場！”

王氏突然睜大眼睛，直視林之棟。

“敢問林村正！此次漠北大戰(zhàn)，戰(zhàn)況如何？”

林之棟張了張嘴，卻突然發(fā)現(xiàn)口中苦澀難言。

還能說什么呢？

難道要告訴王氏，這次北征，前期大軍勢如破竹，但后來卻情報泄露，屢遭埋伏？

還是說，薛青大將軍在艱難時局下運籌帷幄，好不容易將北蠻人七萬主力困住，結(jié)果卻被文官猜忌，陛下一日間連發(fā)七道旨意召其回京，導(dǎo)致功虧一簣？

即便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村正，也知道，這大盛朝的敵人，并非北蠻。

大盛朝真正的敵人，就立于京城那座金鑾殿之上！

那些紫袍加身的袞袞諸公，誰又能分辨得清，哪個是人，哪個是鬼！

林之棟長嘆一聲，看了一眼王氏身后的秦無雙。

這天下，不缺乏如秦家一般的忠勇之家。

他們?yōu)槭諒?fù)被北蠻霸占的燕云九州，前赴后繼，不惜馬革裹尸。

但終究，只是白白丟了性命罷了！

看著雙目失神的王老夫人，林之棟心中有些不忍。

“老夫人，薛大將軍得知秦家還有子嗣，便將五子功勞并做一份。按照軍功計，秦家可得良田千畝，免賦十年，甘陽縣大宅一間，另有兩千貫錢！”

聽到這話，周圍的人，都是隱隱有一些騷動。

林之棟接著開口。

“另外，今年的配婚令已經(jīng)下來了。縣尊大人已經(jīng)親口許諾，頭批婚貼，會送來你家！”

王氏看著身邊咬著手指的秦無雙，慘笑一聲。

“無雙這樣……怕也是苦了那些好人家的姑娘！”

林之棟開口勸道：“秦家兩代功勛，闔縣皆知！縣尊大人有言，即便是他的女兒，嫁給無雙，都算是高攀！”

說著，林之棟連忙朝著身旁的那群鄉(xiāng)老使了個眼色。

鄉(xiāng)老們立馬就上前，七嘴八舌或是安慰或是勸解起來。

一片混亂中，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站在一旁的秦無雙，神色突然一陣恍惚。

隨后，他的雙目便逐漸清明起來，跟之前的憨傻之人，判若兩人！

秦無雙先是一臉茫然地看向四周，隨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之色。

“穿越了……還當了足足十七年傻子！”

秦無雙眼中的神色，陰沉到了極點。

若是再早清醒一年，五個哥哥或許就不用戰(zhàn)死沙場了！

可笑前世還曾幻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能穿越到古代世界，自己這個物理學、化工學雙料博士，一定能夠大殺四方！

而現(xiàn)實卻是，自己連親人都保不?。?/p>

過去十七年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秦無雙腦海中回放。

想到和五個哥哥相處的點點滴滴，秦無雙傷感之余，心中也被怒火給填滿！

這愚蠢而又無能的朝廷，還留著做什么！

秦無雙扭頭，看向被一群鄉(xiāng)老圍在中間的王氏，眼神越發(fā)冰冷。

稍稍聽了幾句，秦無雙就知道了這些人為何如此熱情。

這些人，都是想將家里的女兒或者孫女，嫁給自己！

別看秦無雙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是一個傻子，但秦家五子軍功喚來的賞賜，那可是實打?qū)嵉摹?/p>

這些東西，都實實在在歸屬于秦無雙。

配婚令的存在，讓秦無雙這個正常情況下人人厭棄的傻子，更是成了香餑餑！

大盛朝與北蠻常年互相攻伐，這十年間，已經(jīng)有四場大戰(zhàn)，動輒數(shù)十萬的傷亡。

這些年，大盛朝男丁銳減，適婚女子的數(shù)量，幾乎是男子的四倍有余。

因此，朝廷年年頒布配婚令。

所謂配婚令，就是朝廷做媒，由縣衙統(tǒng)計治下尚未婚配的女子信息，送往未婚男子家挑選。

女子信息按照生辰八字、家世背景和模樣身段，分為甲乙丙丁三等。

自然是排名越前的，條件越好。

每個男子，必須要挑選至少三個女子成親。

沒錯，這就是傳聞中的朝廷給發(fā)老婆，而且一發(fā)就是三個！

這種規(guī)定，聽起來似乎不錯，對女子可謂是殘忍至極。

媒人說親，女方尚有商量的余地。

但官府佩婚，卻不容反抗！

哪怕男方是一個瞎子、瘸子，抑或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鰥夫。

只要還有能力生子，都得佩婚！

只要被對方挑中，由不得你不嫁！

正因為如此，大盛朝婚配年齡，都很早，娃娃親甚至指腹為婚的情況極為普遍。

想到這里，秦無雙抬頭看向站在林之棟身后的那五個女子。

她們，就是秦無雙未過門的五個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