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百年孤獨

弦月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他做了一個惡夢。

夢里，全是他曾經(jīng)在地獄所聞所見所遭受過的苦難。

他生前，殺了不少人。

但是，那些人對他來說都是該死之人，為何他經(jīng)過冥府的審判后，他還是要被打落地獄呢。

那些該死之人，到底又有什么樣的去向呢？

冥府，真的公平公正嗎？

弦月滿懷不甘，卻又無能為力，被判墮落到八寒地獄。

那里一片青白，整個世界都彌漫著狂風(fēng)暴雪，冰川雪山，到處充斥著凄厲的哭喊和哀號聲。所有人赤裸著，皮膚都是青紫色的，有的已經(jīng)凍僵無法動彈，有的凍得全身起皰，皰瘡裂開里面淌著膿血，許多銀色鐵嘴的蟲子還會爬進身上凍裂的傷口中吞咬，如果受到任何撞擊，身體就會輕易地裂開，就像花瓣一樣，掰成四瓣，八瓣，十六瓣，三十二瓣…

滿山都是這樣的場景，人迭人，裂開的殘肢早已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大家都在這里茍延殘喘，受盡折磨，周而復(fù)始直到刑期結(jié)束。

弦月也不例外。

他一開始到來仍有力氣的時候，他選擇了遠(yuǎn)離人群，但是很快他也倒下了，就在一處偏僻的樹下，卷縮著身體，忍受著極寒的痛苦。

雪很快就把他整個人淹沒。

嘴已經(jīng)說不出一個字。

想死，卻又死不了的感覺。

這種狀態(tài)下他堅持了數(shù)年，可是，刑期千年，到底什么時候才到頭？

弦月不愿在八寒地獄呆到刑期結(jié)束。

他努力地睜開雙眼，看向遠(yuǎn)處的雪山，那山遙不可及，如同海市蜃樓。

他開始慢慢向著雪山的方向爬，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他看著附近那些躺在冰川雪地上的人，他不想束手待斃，不想成為這里的一員。他五指抓著冰冷的雪，一步步挪動，身體全身都是凍瘡和膿泡，手都發(fā)黑了，腿上還有鐵蟲纏咬他，每爬一步，都是一種折磨。

這一路上，他見到不少人，越靠近雪山，風(fēng)雪越大，人就越少。因為移動比躺著更加辛苦和痛苦百倍，所以很多人干脆在原地躺著算了。

爬了快五十年，憑著意志，他終于爬到了雪山之下…

他本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爬到這里的人，沒想到在雪山腳，遇到一個躲在山洞里的老人。

弦月身上大部份地方都被雪所覆蓋，腿上還掛了幾條鐵蟲，當(dāng)他來到山洞的時候，鐵蟲居然慢慢從他的腿上離開，鉆進了山洞內(nèi)的縫隙。山洞抵擋了部份雪虐風(fēng)饕，這里的溫度似乎比外面暖和一些。洞內(nèi)老人雖然身上沒雪，但是皮膚也不見一絲完好，他抱著自己瘦弱的身軀，十指已經(jīng)完全凍黑了。這里像是鐵蟲的洞穴，老人靠坐在洞壁，任由那些鐵蟲啃咬自己身上的濃泡凍瘡，他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里的鐵蟲共存。

“好久，沒見，有人來了…”老人聲音沙啞，有些口吃，但也是弦月這么多年在此除了哭喊和悲號聽到的第一句人話。

數(shù)十年沒開口，一時竟有些忘記如何說話了。弦月蘊釀了許久，才想起如何發(fā)聲，但是很明顯他說話的流暢度更不如老人：“想…雪山…頂，路…”

他其實想問，他想上雪山頂，路應(yīng)該怎么走，只是想的與嘴巴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協(xié)調(diào)。

不過老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很多年前，也有人這么，問我…”

人？

難道除了老人，也有其他人也和他一樣，來到過這里？

“你出去左轉(zhuǎn)，有一條小路…沿著，可以上。”老人說：“但是，山頂上有什么…我不知道…那人離開之后，也沒有，再回來過…”

弦月得到想要的訊息，對老人說了一個謝字。不過他仍對老人十分好奇，既然都走到這里了，為什么不嘗試?yán)^續(xù)尋找出路呢，哪怕沒有出路，說不定有比山洞更好的天地，或者…

弦月回頭簡短地問了一句：“不，離開？”

老人干笑兩聲：“已經(jīng)，習(xí)慣這里…了，而且，我的刑期也快到了，再熬些年…就可以離開…”

弦月沒有問老人來了多久刑期多長，需要再熬多少年，不過他也理解，在山洞呆習(xí)慣了，想要再回到外面的雪虐風(fēng)饕，確實很難。

告別了老人，弦月再次啟程。

他不知道上雪山頂要多久，但是雪山上的環(huán)境顯然比山下更加惡劣，不但有暴風(fēng)雪，冰雹，還有數(shù)不清的雪崩。他無數(shù)次因雪崩摔下了山崖，身體分裂成了數(shù)十塊，但是短暫的意識中斷后，他的四肢又再次縫合起來，然后重新經(jīng)歷嚴(yán)寒帶來的創(chuàng)傷。

他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的身體散架了多少次。

地獄，就像無比真實的幻境，痛苦都是真切的，痛苦卻是無盡的。

死去，從而解脫，是不可能的。

茫茫一片雪白，他看不到盡頭，他只是一直一直爬行著，山上的路，他沒有再遇到過任何人，但是這里也沒有鐵蟲的出現(xiàn)。

為何他要堅持這種可能完全沒有回報和意義的行動？

他也不知道。

百年孤獨，百年折磨??

終于他上到了山頂，費了他將近百年的時間。峰頂雪山包裹在中央的是一片冰潭，意外的是這里沒有風(fēng)雪，平靜得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冰潭的中央，浮動著一道幾乎融入環(huán)境的白光。

弦月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山頂之后，雖然皮膚依舊青紫發(fā)黑，滿身凍瘡，但四肢的活動沒以前僵硬，他居然可以慢慢站起身來。

他披頭散發(fā)，低頭看著深不見底的冰川，邁步向著冰湖中央的白光走去…

是否，曾經(jīng)也有人來過這片冰川寒潭…

是否，曾經(jīng)也有人和他一樣走進白光…

弦月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越靠近白光，他身體上的皮膚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逐漸修復(fù)…

白光，無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