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豐和夜清秋出得山谷，行了半日，來到一處市鎮(zhèn)，到一家面店吃面。

金澤豐筷子上挑起長長幾根面條，笑吟吟說：“我跟你還沒拜堂成親……”夜清秋羞得滿臉通紅，嗔說：“誰跟你拜堂成親了？”金澤豐微笑說：“將來總是要成親的。你如不愿，我捉住了你拜堂。”夜清秋似笑非笑說：“在山谷中倒是乖乖的，一出來就來說這些不正經(jīng)的瘋話。”金澤豐笑著說：“終身大事，最正經(jīng)不過。清秋，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想起，日后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幾個兒子好。”夜清秋站起身來，秀眉微蹙說：“你再說這些話，我不跟你一起去玉璧峰啦。”金澤豐笑著說：“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因為那山谷中有許多桃樹，倒像是個桃谷，要是有幾個小鬼在其間鬼混，豈不妙哉？”

夜清秋坐了下來，問道：“哪里來的幾個小鬼？”一語出口，便即省悟，白了金澤豐一眼，低頭吃面，心中卻甚甜蜜。

金澤豐說：“我和你同上玉璧峰，有些心地齷齪之徒，還以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臟肚子里胡說八道，只怕你不高興。”這一言說中了夜清秋的心事，說道：“正是。好在我現(xiàn)下跟你都穿了鄉(xiāng)下莊稼人的衣衫，旁人未必認得出。”金澤豐說：“你這般花容月貌，不論如何改扮，總是驚世駭俗。旁人一見，心下暗暗喝彩：‘嘿，好一個美貌鄉(xiāng)下大姑娘，怎么跟著這一個傻不楞登的臭小子，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待得仔細多看上幾眼，不免認出這朵鮮花原來是瑞金集團的秋郡主，這堆牛糞呢，自然是大蒙秋郡主垂青的金澤豐了。”夜清秋笑著說：“閣下大可不用如此謙虛。”

金澤豐說：“我想，咱們這次去玉璧峰，我先喬裝成個毫不起眼之人，暗中察看。如果太平無事，我便獨自現(xiàn)身，將掌門之位傳了給人，然后和你在什么秘密地方相會，一同下山，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是好？”

夜清秋聽他這么說，知他是體貼自己，甚是歡喜，笑著說：“那好極了，不過你上玉璧峰去，尤其是去見那些師太們，最好自己剃光了頭，也扮成個師太，旁人才不起疑。豐哥，來，我就給你喬裝改扮，你扮成個小尼姑，只怕倒也俊俏得緊。”金澤豐連連搖手說：“不成，不成。一見尼姑，逢賭必輸。金澤豐扮成尼姑，今后可倒足了大霉，那決計不成。”夜清秋笑著說：“你只要不照鏡子，便自己瞧不見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既上玉璧峰，尼姑總是要見的，卻偏有這許多忌諱。我非剃光你的頭不可。”

金澤豐笑著說：“扮尼姑倒也不必了，但要上明翰寺，扮女人卻勢在必行。只是我一開口說話，就給聽出來是男人。我倒有個計較，你可記得玉璧峰磁窯口懸空寺中的一個人嗎？”夜清秋微一沉吟，拍手說：“妙極，妙極！懸空寺中有個又聾又啞的女工，咱們在懸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她半點也聽不到。問她什么，她只呆呆地瞧著你。你想扮成這人？”金澤豐說：“正是。”夜清秋笑著說：“好，咱們?nèi)ベI衣衫，就給你喬裝改扮。”

夜清秋解開了金澤豐的長發(fā)，細心梳了個髻，插上根荊釵，再讓他換上農(nóng)婦裝束，宛然便是個女子，再在臉上涂上黃粉，畫上七八粒黑痣，右腮邊貼了塊膏藥。金澤豐對鏡一看，連自己也認不出來。夜清秋笑著說：“外形是像了，神氣卻還不似，須得裝作癡癡呆呆、笨頭笨腦的模樣。”金澤豐笑著說：“癡癡呆呆的神氣最容易不過，那壓根兒不用裝，笨頭笨腦原是金澤豐的本色。”夜清秋說：“最要緊的是，旁人倘若突然在你身后大聲嚇你，千萬不能露出馬腳。”

一路之上，金澤豐便裝作那個又聾又啞的女工，先行練習(xí)起來。二人不再投宿客店，只在破廟野祠中住宿。夜清秋時時在他身后突發(fā)大聲，金澤豐竟充耳不聞。不一日，到了玉璧峰下，約定三日后在懸空寺畔聚頭。金澤豐獨自上明翰寺去，夜清秋便在附近游山玩水。

到得明翰寺峰頂，已是黃昏時分，金澤豐尋思：“我若徑行入庵，妙珂、丁妙玲、妙玨小師妹她們心細的人多，察看之下，不免犯疑。我還是暗中窺探的好。”當(dāng)下找個荒僻的山洞睡了一覺，醒來時月已天中，這才奔往明翰寺主庵無色庵。

剛走近主庵，便聽得錚錚錚數(shù)下長劍互擊之聲，金澤豐心中一動：“怎么來了敵人？”一摸身邊暗藏的短劍，縱身向劍聲處奔去。兵刃撞擊聲從無色庵旁十余丈外的一間瓦屋中發(fā)出，瓦屋窗中透出燈光。金澤豐奔到屋旁，但聽兵刃撞擊聲更加密了，湊眼從窗縫中一張，登時放心，原來是妙瑜與妙玨兩師姐妹正在練劍，妙珂和丁妙玲二人站著觀看。

妙瑜與妙玨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所授、學(xué)自愛身崖后洞石壁上的蘭陵劍法。二人劍法已頗為純熟。斗到酣處，妙瑜出劍漸快，妙玨略一疏神，妙瑜一劍刺出，直指前胸，妙玨回劍欲架，已然不及，“啊”的一聲輕叫。妙瑜長劍的劍尖已指在她心口，微笑說：“師妹，你又輸了。”

妙玨甚是慚愧，低頭說：“小妹練來練去，總是沒什么進步。”妙瑜說：“比之上次已有進步了，咱們再來過。”長劍在空中虛劈一招。妙珂說：“小師妹累啦，就和丁師妹去睡吧，明日再練好了。”妙玨應(yīng)了聲：“是。”收劍入鞘，向妙瑜、妙珂行禮作別，拉了丁妙玲的手，推門出外。她轉(zhuǎn)過身時，金澤豐見她容色憔悴，心想：“這小師妹心中總是不快樂。”

妙瑜掩上了門，和妙珂二人相對搖了搖頭，待聽得妙玨和丁妙玲腳步聲已遠，說道：“我看妙玨師妹總靜不下心來。心猿意馬，那是咱們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么勸勸她才好。”妙珂說：“勸是很難勸的，總須自悟。”妙瑜說：“我知道她為什么不能心靜，她心中老是想著……”妙珂搖手說：“佛門清凈之地，師姐別說這等話。若不是為了急于報師尊大仇，讓她慢慢自悟，原亦不妨。”

妙瑜說：“師父常說：世上萬事皆須隨緣，半分勉強不得；尤其收束心神，更須循序漸進，倘若著意經(jīng)營，反易墜入魔障。我看妙玨師妹外和內(nèi)熱，乃性情中人，身入空門，于她實不相宜。”妙珂嘆了口氣說：“這一節(jié)我也何嘗沒想到，只是……只是一來我派終須有佛門中人接掌門戶，金師兄曾一再聲言，他代掌門戶只是一時的權(quán)宜之計；更要緊的是，龔政偉這奸賊害死我們兩位師姑……”

金澤豐聽到這里，大吃一驚：“怎么是我?guī)煾负λ浪齻儍晌粠煿茫?rdquo;

只聽妙珂繼續(xù)說：“不報這深恨大仇，咱們做弟子的寢食難安。”妙瑜說：“我只有比你更心急。好，趕明兒我加緊督促她練劍便了。”妙珂說：“常言說：欲速則不達，卻別逼得她太過狠了。我看妙玨師妹近日精神越來越差。”妙瑜說：“是了。”二尼收起兵刃，吹滅燈火，入房就寢。

金澤豐悄立窗外，心下疑思不解：“她們怎么說我?guī)煾负λ懒怂齻兊膸煿?？又為什么為報師仇，為了有人接掌蘭陵門戶，便須督促妙玨小師妹日夜勤練劍法？”凝思半晌，不明其理，慢慢走開，心想：“日后詢問妙瑜、妙珂兩位師姐便是。”猛見地下自己的影子緩緩晃動，抬頭望月，只見月亮斜掛樹梢，心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險些叫出聲來，心想：“我早該想到了。為什么她們早就明白此事，我卻一直沒想到？”

閃到近旁小屋墻外，靠墻而立，以防蘭陵派中有人見到自己身影，這才潛心思索，回想當(dāng)日在少林寺中蘭凝、蘭英兩位師太斃命的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