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政偉數(shù)招不勝,出劍更快,金澤豐打起精神,與之周旋。初時他尚想倘若敗在師父手下,自己死了固不足惜,但夜清秋也必為他所殺,而且夜清秋出言傷他,死前定遭慘酷折磨,是以奮力酣斗,一番心意,全是為了回護夜清秋。拆到數(shù)十招后,龔政偉變招繁復,金澤豐凝神接戰(zhàn),漸漸的心中一片空明,眼光所注,只是對方長劍的一點劍尖。特色劍法,敵強愈強。那日在西湖湖底囚室與夜無風比劍,夜無風武功之高,世所罕有,但不論他劍招如何騰挪變化,金澤豐的特色劍法之中,定有相應的招式隨機衍生,或守或攻,與之針鋒相對。此時金澤豐已學會銀河星爆,內力比之當日湖底比劍又已大進。龔政偉所學的社會劍法劍招雖然怪異,畢竟修習的時日甚淺,遠不及金澤豐研習特色劍法之久,與夜孟春之所學相比,更加不如了。
斗到一百五十六招后,金澤豐出劍已毫不思索,而以龔政偉劍招之快,金澤豐亦全無思索余裕。薄家社會劍法雖號稱七十二招,但每一招各有數(shù)十種變化,一經(jīng)推衍,變化繁復之極。換作旁人與之對劍,縱不頭暈眼花,也必為這萬花筒般的劍法所迷,無所措手。但金澤豐所學的特色劍法全無招數(shù)可言,隨敵招之來而自然應接。敵手若只一招,他也只一招,敵手有千招萬招,他也有千招萬招。
然而在龔政偉眼中看來,對方劍法之繁更遠勝于己,只怕再斗三日三夜,也仍有新招出來,想到此處,不由得暗生怯意,又想:“姓夜的小妮子揭破了我練劍的秘密,今日若不殺得此二人,此事傳入江湖,我焉有臉面再做五常派掌門?以后種種籌謀,盡數(shù)付于流水了。但薄康來這小賊既對姓夜的小妮子說了,又怎不對別人說,這……這可……”心下焦急,劍招更加狠了。他焦慮之意既起,劍招便略有窒礙。社會劍法原是以快取勝,百余招急攻未能奏效,劍法上的銳氣已不免頓挫,再加心神微分,劍上威力便即大減。
金澤豐心念一動,已瞧出了對方劍法中的破綻所在。
特色劍法的要旨,在于看出敵手武功中的破綻,不論是拳腳刀劍,任何招式之中必有破綻,由此乘虛而入,一擊取勝。那日在畢馬威峰與夜孟春相斗,夜孟春只握一枚定陽針,可是身如電閃,快得無與倫比,雖身法與招數(shù)之中仍有破綻,但這破綻瞬息即逝,待得見到破綻,破綻已不知去向,決計無法批亢搗虛,攻敵之弱。是以合金澤豐、夜無風、古深、龐青云四大高手之力,沒法勝得了一枚定陽針。金澤豐此后見到龔政偉與白登在封禪臺上相斗,薄康來與卜光正、晉培安、八達群弟子相斗。他這些日子來苦思破解這劍招之法,總有一不可解的難題,那便是對方劍招太快,破綻一現(xiàn)即逝,難加攻擊。
此刻堪堪與龔政偉斗到將近二百招,見他一劍揮來,右腋下露出破綻。龔政偉這一招先前已經(jīng)使過,本來以他劍招變化之復雜,二百招內不該重復,但畢竟重復了一次,數(shù)招之后,龔政偉長劍橫削,左腰間露出破綻,這一招又是重復使出。
陡然間,金澤豐心中靈光連閃:“他這社會劍法于極快之際,破綻便不成其為破綻。然而劍招中雖無破綻,劍法中的破綻卻終于給我找到了。這破綻便是劍招不免重復。”
天下任何劍法,不論如何繁復多變,終有使完之時,倘若仍不能克敵制勝,那么先前使過的劍招自不免再使一次。不過一般名家高手,所精的劍法總有十路八路,每路數(shù)十招,招招有變,極少有使到千余招后仍未分勝敗的。龔政偉所會的劍法雖眾,但師徒倆所學一脈相承,又知金澤豐的劍法實在太強,除了社會劍法,決無別的劍法能勝得了他。他數(shù)招重復,金澤豐便已想到了取勝之機,心下暗喜。
龔政偉見到他嘴角邊忽露微笑,暗暗吃驚:“這小賊為什么要笑?難道他已有勝我的法子?”當下潛運內力,忽進忽退,繞著金澤豐身子亂轉,劍招如狂風驟雨一般,越來越快。
夜清秋躺在地下,連龔政偉的身影也瞧不清楚,只看得頭暈眼花,胸口煩惡,只欲作嘔。
又斗得三十余招后,龔政偉左手前指,右手一縮,金澤豐知他那一招要第三次使出。其時久斗之下,金澤豐新傷初愈,已感神困力倦,情知局勢兇險無比,在龔政偉這如雷震、如電閃的快招急攻之下,只要稍有疏虞,自己固然送了性命,更讓清秋大受荼毒,是以一見他這一招又將使出,立即長劍一送,看準了對方右腋,斜斜刺去,劍尖所指,正是這一招破綻所在。那正是料敵機先、制敵之虛。
龔政偉這一招雖快,但金澤豐一劍搶在頭里,社會劍法尚未變招,對方劍招已刺到腋下,擋無可擋,避無可避,龔政偉一聲尖叫,聲音中充滿了又驚又怒、又無奈又絕望之意。
金澤豐劍尖刺到對方腋下,猛然聽到他這一下尖銳的叫喊,立時驚覺:“我可斗得昏了,他是師父,如何可以傷他?”當即凝劍不發(fā),說道:“勝敗已分,咱們快救了師母,這就……這就分手了吧!”
龔政偉臉如死灰,緩緩點頭說:“好!我認輸了。”
金澤豐拋下長劍,回頭去看夜清秋。突然之間,龔政偉一聲大喝,長劍電閃而前,直刺金澤豐左腰。金澤豐大駭之下,忙伸手去拾長劍,哪里還來得及,噗的一聲,劍尖已刺中他后腰。幸好金澤豐內力深厚,劍尖及體時肌肉自然而然地一彈,將劍尖滑得偏了,劍鋒斜入,沒傷到要害。
龔政偉大喜,拔出劍來,跟著又一劍斬下,金澤豐忙滾開數(shù)尺。龔政偉搶上來揮劍猛斫,金澤豐危急中一滾,當?shù)囊宦?,劍鋒砍落在地,與他腦袋相去不過數(shù)寸。
龔政偉提起長劍,一聲獰笑,長劍高高舉起,搶上一步,正待這一劍便將金澤豐腦袋砍落,陡然間足底空了,身子直向地底陷落。他大吃一驚,忙吸一口氣,右足著地,待欲縱起,剎那間天旋地轉,已人事不知,騰的一聲,落入了陷阱。
金澤豐死里逃生,左手按著后腰傷口,掙扎著坐起。
只聽草叢中有數(shù)人同時叫道:“秋郡主!秋郡主!”幾個人奔了出來,正是南潤伍、郭威庭、陳金焱三人。郭威庭先搶到陷阱之旁,屏住呼吸,倒轉刀柄,在龔政偉頭頂重重一擊,就算他內力了得,迷藥迷他不久,這一擊也當令他昏迷半天。
金澤豐忙搶到夜清秋身邊,問道:“他……他封了你哪幾處穴道?”夜清秋問:“你……你……不礙事么?”她驚駭之下,說話顫抖,難以自制,只聽到牙關相擊,格格做聲。金澤豐說:“死不了,別……別怕。”夜清秋大聲說:“將這奸賊斬了!”郭威庭應了聲:“是!”金澤豐忙說:“別傷他性命!”夜清秋見他情急,便說:“好,那么快……快擒住他。”她不知陷阱中已布有迷藥,只怕龔政偉又再縱上,各人不是他對手。
郭威庭說:“遵命!”他決不敢說這陷阱是自己所掘,自己眾人早就躲在一旁,否則何以秋郡主為龔政偉所困之時,各人貪生怕死,竟不出來相救,此事追究起來,勢將擔當老大關系,只好假裝是剛于此時恰好趕到。他伸手揪住龔政偉的后領提起,出手如風,連點他身上十二處大穴,又取出繩索,將他手足緊緊綁縛。迷藥、擊頭、點穴、捆縛,四道束縛之下,龔政偉本領再大,也難逃脫了。
金澤豐和夜清秋凝眸相對,如在夢寐。隔了好久,夜清秋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金澤豐伸過手去,摟住了她,這番死里逃生,只覺人生從未如此之美,問明了她受封穴道的所在,為她解開,一眼瞥見師母仍躺在地上,叫聲:“啊喲!”忙搶過去扶起,解開她穴道,叫了聲:“師母,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