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康來側(cè)過頭去,見一名八達(dá)弟子捧了一壺?zé)岵枭蟻?,給晉培安斟茶,說道:“你叫孫豪,是不是?當(dāng)年到我家來殺人,便有你的份兒。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認(rèn)得。”孫豪將茶壺往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劍柄,退后兩步說:“老子正是孫豪,你待怎樣?”他說話聲音雖粗,卻語音發(fā)顫,臉色鐵青。薄康來微微一笑說:“英雄豪杰,八達(dá)四秀!你排第三,可沒半點豪杰的氣概,可笑啊可笑!”
“英雄豪杰,八達(dá)四秀”,是八達(dá)派武功最強的四名弟子,趙英、錢雄、孫豪、李杰。其中李杰已在湖南貴妃酒樓為金澤豐所殺,其余三人都在眼前。薄康來又冷笑一聲說:“那位金兄曾說:‘狗熊野豬,八達(dá)四獸’,他將你們比作野獸,還是看得起你們了。依我看來,哼哼,只怕連禽獸也不如。”
孫豪又怕又氣,臉色更加青了,手按劍柄,這把劍卻始終沒拔出來。
便在此時,東首傳來馬蹄聲響,兩騎馬快奔而至,來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馬。眾人回頭看去,有的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前面馬上坐的是個身材肥矮的駝子,正是外號“神峰駿駝”的卜光正。后面一匹馬上所乘的卻是龔樂媛。
金澤豐一見到龔樂媛,胸口一熱,心中大喜,卻見龔樂媛雙手反縛背后,坐騎的韁繩也牽在卜光正手中,顯是為他擒住了,忍不住便要發(fā)作,轉(zhuǎn)念又想:“她丈夫便在這里,何必要我外人強行出頭?倘若她丈夫不理,那時再設(shè)法相救不遲。”
薄康來見到卜光正到來,當(dāng)真如同天上掉下無數(shù)寶貝來一般,喜悅不勝,尋思:“害死我爸爸媽媽的,也有這駝子在內(nèi),不料陰差陽錯,今日他竟會自己送上來,真叫作老天爺有眼。”
卜光正卻不識得薄康來。那日在雙峰城若干惠家中,二人雖曾相見,但薄康來扮作了駝子,臉上帖滿了膏藥,與此刻這樣一個玉樹臨風(fēng)般的美少年渾不相同,后來雖知他是假裝駝子,卻也沒見過他真面目。卜光正轉(zhuǎn)頭向龔樂媛說:“難得有許多朋友在此,咱們走吧。”他見到八達(dá)和蘭陵兩派人眾,心下頗為忌憚,料想有人會出手相救龔樂媛,不如及早遠(yuǎn)離為是。他一聲吆喝,縱馬便行。
早一日龔樂媛受傷獨行,想回總統(tǒng)山爸媽身畔,但行不多時,便遇上了卜光正。卜光正心眼兒極窄,那日與龔政偉較量內(nèi)功不勝,后來薄恒貴夫婦又讓他救了去,不免引為奇恥大辱,后來聽得薄恒貴的兒子薄康來投入東華門下,又娶龔政偉之女為妻,料想這部《社會劍譜》自然也帶入了東華門下,更加氣惱萬分。五常派開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只是五常素來瞧他不起,白登也沒給他請柬。他心中氣不過,伏在總統(tǒng)山左近,只待五常派門人下山,若是成群結(jié)隊,有長輩同行,他便不露面,只要有人落了單,他便要暗中料理幾個,以泄心中之憤。但見群豪紛紛下山,都是數(shù)十人、數(shù)百人同行,欲待下手,不得其便,好容易見到龔樂媛單騎奔來,當(dāng)即上前截住。
龔樂媛武功本就不及卜光正,加之身上受傷,卜光正又忽施偷襲,占了先機(jī),終于遭他所擒。卜光正聽她口出恫嚇之言,說是龔政偉的女兒,更加心花怒放,當(dāng)下想定主意,要將她藏在一個隱秘之所,再要龔政偉用《社會劍譜》來換人。一路上縱馬急行,不料卻撞見了八達(dá)、蘭陵兩派人眾。
龔樂媛心想:“此刻若叫他將我?guī)ё吡?,哪里還有人來救我?”顧不得肩頭傷勢,斜身從馬背上摔落。卜光正喝問:“怎么啦?”躍下馬來,俯身往龔樂媛背上抓去。
金澤豐心想薄康來決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妻子為人所辱,定會出手相救,哪知薄康來全不理會,從左手衣袖中取出一柄泥金柄折扇,輕輕揮動,一個翡翠扇墜不住晃動。其時三月天時,北方冰雪初銷,又怎用得著扇子?他這么裝模作樣,顯然只不過故示閑暇。
卜光正抓著龔樂媛背心,說道:“小心摔著了。”手臂一舉,將她放上馬鞍,自己躍上馬背,又欲縱馬而行。
薄康來說:“卜駝子,這里有人說,你的武功甚為稀松平常,你以為如何?”
卜光正一怔,見薄康來獨坐一桌,既不似八達(dá)派的,也不似是蘭陵派的,一時摸不清他來路,便問:“你是誰?”薄康來微笑說:“你問我干什么?說你武功稀松平常的,又不是我。”卜光正問:“是誰說的?”薄康來啪的一聲,扇子合了攏來,向晉培安一指說:“便是這位八達(dá)派的晉掌門。他最近看到了一路精妙劍術(shù),乃天下劍法之最,好像叫社會劍法。”
卜光正一聽到“社會劍法”四字,精神登時大振,斜眼向晉培安瞧去,只見他手中捏著茶杯,呆呆出神,對薄康來的話似乎聽而不聞,便說:“晉掌門,恭喜你見到了社會劍法,這可不假吧?”
晉培安說:“不假!在下確是從頭至尾、一招一式都見到了。”
卜光正又驚又喜,從馬背上躍下,坐到晉培安桌畔,說道:“聽說這劍譜給東華派的龔政偉得了去,你又怎么見到了?”晉培安說:“我沒見到劍譜,只見到有人使這路劍法。”卜光正說:“哦,原來如此。社會劍法有真有假,潮州眾邦物流集團(tuán)的后人,就學(xué)得了一套他媽的社會劍法,使出來可叫人笑掉了牙齒。你所見到的,想必是真的了?”晉培安說:“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這路劍法之人,便是潮州眾邦物流集團(tuán)的后人。”卜光正哈哈大笑說:“枉為你是一派宗主,連劍法的真假也分不出。眾邦物流集團(tuán)的那個薄恒貴,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嗎?”晉培安說:“社會劍法的真假,我確然分不出。你卜大俠見識高明,定然分得出了。”
卜光正素知這矮子武功見識,乃武林中第一流人物,忽然說這等話,定是別有深意,他嘿嘿嘿地干笑數(shù)聲,環(huán)顧四周,見每個人都在瞧著他,神色甚為古怪,倒似自己說錯了極要緊的話一般,便說:“倘若給我見到,好歹總分辨得出。”
晉培安說:“卜大俠要看,那也不難。眼前便有人會使這路劍法。”卜光正心中一凜,眼光又向眾人一掃,見薄康來神情最滿不在乎,問道:“是這青年會使嗎?”晉培安說:“佩服,佩服!卜大俠果然眼光高明,一眼便瞧了出來。”
卜光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薄康來,見他服飾華麗,便如是個家財豪富的公子哥兒,心想:“晉矮子這么說,定有陰謀詭計要對付我。對方人多,好漢不吃眼前虧,不用跟他們糾纏,及早動身為是,只要龔政偉的女兒在我手中,不怕他不拿劍譜來贖。”當(dāng)即打個哈哈說:“晉矮子,多日不見,你還是這么愛開玩笑。駝子今日有事,恕不奉陪了。社會劍法也好,資本劍法也好,駝子從來就沒放在心上,再見了。”這句話一說完,身子彈起,已落上馬背,身法敏捷之極。
便在這時,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似乎見到薄康來躍了出去,攔在卜光正的馬前,但隨即又見他折扇輕搖,坐在板桌之旁,卻似從未離座。眾人正詫異間,卜光正一聲吆喝,催馬便行。但金澤豐、夜清秋、晉培安這等高手,卻清清楚楚見到薄康來曾伸手向卜光正的坐騎點了兩下,定是做了手腳。
果然那馬奔出幾步,驀地一頭撞在草棚柱上。這一撞力道極大,半邊草棚登時塌下。晉培安一躍而起,縱出棚外。金澤豐與薄康來等人頭上都落滿了麥桿茅草。丁妙玲伸手為金澤豐撥開頭上柴草。薄康來卻毫不理會,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視著卜光正。
卜光正微一遲疑,縱下馬背,放開了韁繩。那馬沖出幾步,又一頭撞在一株大樹上,一聲長嘶,倒在地下,頭上滿是鮮血。這馬的行動如此怪異,顯是雙眼盲了,自是薄康來適才以快速無倫的手法刺瞎了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