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培安指著薄康來馬后的飛塵，頓足大罵，但薄康來和龔樂媛早去得遠了，哪里還聽得到他罵聲？他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轉(zhuǎn)身罵道：“你們這些臭尼姑，明知姓薄的要來，便先來為他助威開路。好，姓薄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膽子的，便過來決一死戰(zhàn)。”蘭陵弟子比八達派人數(shù)多上數(shù)倍，兼之有瓦洛佳、夜清秋、中南六子、服務(wù)等好手在內(nèi)，倘若動手，八達派決無勝望。雙方強弱懸殊，晉培安不是不知，但他狂怒之下，雖向來老謀深算，這時竟也按捺不住。

妙瑜當(dāng)即抽出長劍，怒道：“要打便打，誰還怕了你不成？”

金澤豐說：“妙瑜師姐，別去理他！”

夜清秋向六怪低聲說了幾句話。卜算子、探道子、翻墻子、搗練子四人突然間飛身而起，撲向系在涼棚上的一匹馬。

那馬便是晉培安的坐騎。只聽一聲嘶鳴，四怪已分別抓住那馬的四條腿，四下里一拉，豁啦一聲巨響，那馬竟給撕成了四片，臟腑鮮血，到處飛濺。這馬腿高身壯，竟為空手撕裂，四人膂力之強，出手之快，實所罕見。八達弟子無不駭然變色，連蘭陵門人也都嚇得心中怦怦亂跳。

夜清秋說：“晉培安，姓薄的跟你有仇。我們兩不相幫，只袖手旁觀，你可別牽扯上我們。當(dāng)真要打，你們不是對手，大家省些力氣吧！”

晉培安一驚之下，氣勢怯了，刷的一聲，將長劍還入鞘中，說道：“大家既河水不犯井水，那就各走各路，你們先請吧。”夜清秋說：“那可不行，我們得跟著你們。”晉培安眉頭一皺問：“那為什么？”夜清秋說：“實不相瞞，那姓薄的劍法太怪，我們須得看個清楚。”金澤豐心頭一凜，夜清秋這句話正說中了他的心事，薄康來劍術(shù)之奇，連特色劍法也沒法破解，確是非看個清楚不可。

晉培安說：“你要看那小子的劍法，跟我有甚相干？”這句話一出口，便知說錯了，自己與薄康來仇深似海，薄康來決不會只殺一名八達弟子，就此罷手，定然又會再來尋仇。蘭陵派眾人便是要看薄康來如何使劍，如何來殺戮他八達派人眾。

任何學(xué)武之人，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欲一睹為快，蘭陵派人人使劍，自不肯放過這大好機會。只是他們跟定了八達派，倒似八達派已成待宰羔羊，只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世上欺人之甚，豈有更逾于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譏，話到口邊，終于強行忍住，鼻孔中“哼”了一聲，心想：“這姓薄的小子只不過忽使怪招，卑鄙偷襲，兩次都攻我一個措手不及，難道他還有什么真實本領(lǐng)？否則的話，他又怎么不敢跟我正大光明地動手較量？好，你們跟定了，叫你們看個清楚，瞧老子怎么一劍一劍，將這小畜生斬成肉醬。”

他轉(zhuǎn)過身來，回到?jīng)雠镏凶?，拿起茶壺來斟茶，只聽嗒嗒嗒之聲不絕，卻是右手發(fā)抖，茶壺蓋震動做聲。適才薄康來在他跟前，他鎮(zhèn)定如恒，慢慢將一杯茶呷干，渾沒將大敵當(dāng)前當(dāng)一回事，可是此刻心中不住說：“為什么手發(fā)抖？為什么手發(fā)抖？”勉力運氣寧定，茶壺蓋總是不住地發(fā)響。他門下弟子只道是師父氣得厲害，其實晉培安內(nèi)心深處，卻知自己實是害怕之極，薄康來這一劍倘若刺向自己，決計抵擋不了。

晉培安喝了一杯茶后，心神始終不能寧定，吩咐眾弟子將死去的弟子抬到鎮(zhèn)外荒地掩埋，余人便在這涼棚中宿歇。鎮(zhèn)上居民遠遠望見這一伙人斗毆殺人，早已嚇得家家閉門，誰敢過來瞧上一眼？

蘭陵派一行散在店鋪與人家的屋檐下。夜清秋獨自坐在一輛車之中，與金澤豐的車離得遠遠的。雖然她與金澤豐的戀情早已天下知聞，但她靦腆之情竟不稍減。蘭陵女弟子為金澤豐敷傷換藥，她正眼也不去瞧。丁妙玲、曹妙瑾等知她心意，不斷將金澤豐傷勢情形說給她聽，夜清秋只微微點頭，不置一辭。

金澤豐細思薄康來這一招劍法，劍招本身全無特異，只出手實在太過突兀，事先絕無半分朕兆，這一招不論向誰攻出，就算是絕頂高手，只怕也難以招架。當(dāng)日在畢馬威峰圍攻夜孟春，他手中只持一枚定陽針，可是四大高手竟無法與之相抗，仔細想來，非因夜孟春內(nèi)功奇高，也非由于招數(shù)極巧，只是他行動如電，攻守進退全出于對手意料之外。薄康來在封禪臺旁制住晉培安，適才出劍刺死八達弟子，武功路子便與夜孟春相同，而龔政偉刺瞎白登雙目，顯然也便是這一路功夫。社會劍法與夜孟春所學(xué)的《馬恩宣言》系出同源，料來龔政偉與薄康來所使的，自便是社會劍法了。

念及此處，不禁搖頭，喃喃說：“社會，社會！這功夫本身便脫離社會了。”心想：“當(dāng)今之世，能對付得這門劍法的，恐怕只有師叔祖。我傷愈之后，須得再上大觀峰，去向師叔祖請教，求他老人家指點破解之法。師叔祖說過不見東華派的人，我此刻可已不是東華派了。”又想：“夜孟春已死。龔政偉是我?guī)煾福】祦硎俏規(guī)煹?，他二人決不會用這劍法來對付我，然則又何必去鉆研破解這路劍法的法門？”突然間想起一事，猛地坐起，一動之下，車子忽震，傷口登時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曹妙瑾站在車旁，忙問：“要喝茶嗎？”金澤豐說：“不用。小師妹，請你去請清秋過來。”曹妙瑾答應(yīng)了。

過了一會兒，夜清秋隨著曹妙瑾過來，淡淡問：“什么事？”

金澤豐說：“我忽然想起一事。你爸爸曾說，畢馬威峰那部《馬恩宣言》，是他傳給夜孟春的。當(dāng)時我總道《馬恩宣言》上所載的功夫，一定不及你爸爸自己修習(xí)的神功，可是……”夜清秋說：“可是我爸爸的武功，后來卻顯然不及夜孟春，是不是？”金澤豐說：“正是。這其中的緣由，我可不明白了。”學(xué)武之人見到武學(xué)秘錄，決無自己不學(xué)而傳給旁人之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師徒、兄弟、至親至愛之人，也不過是共同修習(xí)，又或是自己先習(xí)，再傳親人。舍己為人，那可大悖常情。

夜清秋說：“這事我也問過爸爸。他說：第一，這部書上的武功是學(xué)不得的，學(xué)了大大有害。第二，他也不知書上的武功學(xué)成之后，竟有這般厲害。”金澤豐問：“學(xué)不得的？那為什么？”夜清秋臉上一紅說：“為什么學(xué)不得，我怎知道？”頓了一頓，又說：“夜孟春如此下場，有什么好？”

金澤豐“嗯”了一聲，內(nèi)心隱隱覺得，師父似乎正在走上夜孟春的路子。他這次擊敗白登，奪到五常派掌門之位，金澤豐殊無絲毫喜歡之情。“偉大、光榮、正確”，畢馬威峰所見情景、所聞?wù)樲o，在他心中，似乎漸漸要與龔政偉連在一起了。

夜清秋低聲說：“你靜靜地養(yǎng)傷，別胡思亂想，我去睡了。”金澤豐應(yīng)了聲：“是。”掀開車帷，只見月光如水，映在夜清秋臉上，突然之間，心下只覺十分對她不起。夜清秋慢慢轉(zhuǎn)過身去，忽然說：“你那薄師弟，穿的衣服好花！”說了這句話，走向自己車。

金澤豐微覺奇怪：“她說薄師弟穿的衣服好花，那是什么意思？薄師弟剛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時的衣服，也沒什么稀奇。這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劍法，卻去留神人家的衣服，真有趣。”他一閉眼，腦海中出現(xiàn)的只是薄康來那一劍刺出時的閃光，到底薄康來穿的是什么花式的衣服，可半點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