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又走出七八里路,曹瑾突然叫了聲:“咦!”奔到一叢灌木之下,拾起了一頂青布帽子,正是蘭陵女尼所戴的。丁玲說:“將軍,我們那些師姐確是給敵人擄了,從這條路上去的。”三名女弟子見走對了路,當下加快腳步,金澤豐反而落在后面。
中午,四人在一家小飯店打尖。飯店主人見一個將軍帶了一名小尼姑、兩個年輕姑娘同行,甚是詫異,側過了頭不住打量。金澤豐拍桌罵道:“你奶奶的,有什么好看?和尚尼姑沒見過么?”那漢子說:“是,是!小人不敢。”
丁玲問:“這位大叔,你可見到好幾個出家人,從這里過去嗎?”那漢子說:“好幾個是沒有,一個倒是有的。有一個老師太,可比這小師太年紀老得多了……”金澤豐喝道:“羅里羅嗦!一位老師太,難道還會比小師太年紀???”那漢子連說:“是,是。”丁玲忙問:“那老師太怎樣啦?”那漢子說:“那老師太匆匆忙忙地問我,可見到有好幾個出家人,從這條路上過去。我說沒有,她就奔下去了。唉,這樣大的年紀,奔得可真快了,手里還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寶劍,倒像是戲臺上做戲的。”
曹瑾拍手說:“那是師父了,咱們快追。”金澤豐說:“不忙,吃飽了再說。”四人匆匆吃了飯,臨去時曹瑾買了四個饅頭,說要給師父吃。金澤豐心中一酸:“她對師父如此孝心,我雖欲對師父盡孝,卻不可得。”
可是直趕到天黑,始終沒見到蘭凈和蘭陵弟子的蹤跡。一眼望去盡是長草密林,道路越來越窄,又走一會兒,草長及腰,到后來路也不大看得出了。
突然,西北角上隱隱傳來兵刃相交之聲。
金澤豐叫道:“那里有人打架,可有熱鬧瞧了。”曹瑾說:“啊喲,莫不是我?guī)煾福?rdquo;金澤豐循聲奔去,奔出數(shù)十丈,眼前忽地大亮,十數(shù)枝火把高高點起,兵刃相交之聲卻更加響了。
他加快腳步,奔到近處,只見數(shù)十人點了火把,圍成個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飛舞,長劍霍霍,力敵七人,正是蘭凈。圈子之外躺著數(shù)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蘭陵弟子。金澤豐見對方個個都蒙了面,當下一步步走近。眾人都在凝神觀斗,一時誰也沒發(fā)現(xiàn)他。金澤豐哈哈大笑說:“七個打一個,有什么味兒?”
一眾蒙面人見他突然出現(xiàn),都是一驚,回頭察看。只有正在激斗的七人恍若不聞,仍圈著蘭凈,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金澤豐見蘭凈布袍上已有好幾灘鮮血,連臉上也濺了不少血,同時左手使劍,顯然右手受傷。
這時人叢中有人呼喝:“什么人?”兩條漢子手挺單刀,躍到金澤豐身前。
金澤豐喝道:“本將軍東征西戰(zhàn),馬不停蹄,天天就是撞到你們小蟊賊。來將通名,本將軍刀下不斬無名之將。”一名漢子笑著說:“原來是個渾人。”揮刀向金澤豐腿上砍來。金澤豐叫問:“啊喲,真的動刀子嗎?”身子一晃,沖入戰(zhàn)團,提起刀鞘,啪啪啪連響七下,分別擊中七人手腕,七件兵器紛紛落地。跟著嗤的一聲響,蘭凈一劍插入了一名敵人胸膛。那人突遭擊落兵刃,駭異之下,不及閃避蘭凈這迅如雷電的一劍。
蘭凈身子晃了幾下,再也支持不住,一跤坐倒。
曹瑾連叫:“師父,師父!”奔過去想扶她起身。
一名蒙面人舉起單刀,架在一名蘭陵女弟子頸中,喝道:“退開三步,否則我一刀先殺了這女子!”
金澤豐笑著說:“很好,很好,退開便退開好了,有什么稀奇?別說退開三步,三十步也行。”腰刀忽地遞出,刀鞘頭戳在他胸口。那人“啊喲”一聲大叫,身子向后直飛出去。金澤豐沒料到自己內力竟如此強勁,卻也一呆,順手揮過刀鞘,劈劈啪啪幾聲響,擊倒了三名蒙面漢子,喝道:“你們再不退開,我將你們一一擒來,送到監(jiān)獄里去,每個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板。”
蒙面人的首領見到他武功之高,簡直匪夷所思,拱手說:“沖著夜先生的金面,我們且讓一步。”左手一揮,喝道:“傳銷邪教前團魁在此,大家識相些,這就走吧!”眾人抬起一具死尸和給擊倒的四人,拋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頃刻間都隱沒在長草之中。
曹瑾將本門治傷靈藥服侍師父服下。妙玨和丁玲分別解開師姐綁縛。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火把,圍在蘭凈四周。眾人見她傷重,都臉有憂色,默不作聲。
蘭凈胸口不住起伏,緩緩睜開眼來,向金澤豐說:“你……你果真便是當年……當年瑞金集團……團魁夜……無風么?”金澤豐搖頭說:“不是。”蘭凈目光茫然無神,出氣多,入氣少,顯然已難支持,喘了幾口氣,突然厲聲說:“你若是夜無風,我蘭陵派縱然一敗涂地,盡……盡數(shù)覆滅,也不……不要……”說到這里,一口氣已接不上來。金澤豐見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胡說八道,說道:“在下這一點兒年紀,難道會是夜無風么?”蘭凈問:“那么你為什么……為什么會使銀河星爆?你是夜無風的弟子……”
金澤豐想起在玉皇頂時師父師母日常說起的瑞金集團種種惡行,這兩日來又親眼見到瑞金團員偷襲蘭陵派的鬼蜮伎倆,說道:“瑞金集團為非作歹,在下豈能與之同流合污?那夜無風決不是我?guī)煾?。師太放心,在下的恩師人品端方,行俠仗義,乃武林中眾所欽仰的前輩英雄,跟師太也頗有淵源。”
蘭凈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斷斷續(xù)續(xù)說:“那……那我就放心了。我……我是不成的了,相煩足下將蘭陵派……這……這些弟子們,帶……帶……”她說到這里,呼吸急促,隔了一陣,才說:“帶到潮州無相庵中……安頓,我掌門師妹……日內……就會趕到。”
金澤豐說:“師太放心,你休養(yǎng)得幾天,就會痊可。”蘭凈問:“你……你答允了嗎?”金澤豐見她雙眼凝望著自己,滿臉是企盼之色,唯恐自己不肯答允,便說:“師太如此吩咐,自當照辦。”蘭凈微微一笑說:“阿彌陀佛,這副重擔,我……我本來……本來是不配挑的。少俠……你到底是誰?”
金澤豐見她眼神渙散,呼吸極微,已命在頃刻,不忍再瞞,湊嘴到她耳邊,悄聲說:“師太,晚輩便是東華派門下棄徒金澤豐。”
蘭凈“啊”的一聲說:“你……你……多謝少俠……”顫巍巍地伸手抓住了他手,目光中盡是感激之意,突然一口氣轉不過來,就此氣絕。
金澤豐連叫:“師太,師太。”探她鼻息,呼吸已停,不禁凄然。蘭陵弟子放聲大哭,荒原之上,一片哀聲。幾枝火把掉在地下,逐次熄滅,四周登時黑沉沉的。
金澤豐心想:“蘭凈師太也算得一代高手,卻遭宵小所算,命喪荒郊。她是個與人無爭的出家老尼,瑞金集團卻何以總是放她不過?”突然心念一動:“那蒙面人的頭腦臨去時叫道:‘傳銷邪教前團魁在此,大家識相些,這就去吧!’瑞金團員聽到‘傳銷邪教’四字,認為是污辱之稱,往往便因這稱呼,就此殺人。他既說‘傳銷邪教’,便決不是瑞金團員。況且,這人若是瑞金集團中的首腦人物,怎會不認得夜前輩,卻錯認了我?那么這一伙人到底是什么來歷?”耳聽眾弟子哭聲甚悲,當下也不去打擾,倚在一株樹旁,片刻便睡著了。
次晨醒來,見幾名年長的弟子在蘭凈尸身旁守護,年輕的姑娘、女尼們大都蜷縮著身子,睡在其旁。金澤豐心想:“要本將軍帶領這一批女人趕去潮州,當真古里古怪、不倫不類之至。好在我本來也要去潮州見師父師母,帶領是不必了,我沿途保護便是。”當下咳嗽一聲,走了過去。
妙瑜、妙珂、妙珠、妙珍等幾名為首的弟子都向他合十行禮,說道:“貧尼等得蒙大俠搭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師父不幸遭難,圓寂之際重托大俠,此后一切還望吩咐指點,自當遵行。”她們都不再叫他將軍,自然明白他這將軍是個冒牌貨了。
金澤豐說:“什么大俠不大俠,難聽得很。你們如果瞧得起我,還是叫我將軍好了。”妙瑜等互望了一眼,都只得點頭。金澤豐說:“我前晚發(fā)夢,夢見你們給一個婆娘用毒藥迷倒,都躺在一間大屋中。后來怎么到了這里?”
妙瑜說:“我們給迷倒后人事不知,后來那些賊子用冷水澆醒了我們,松了我們腳下綁縛,從鎮(zhèn)后小路上繞了出來,一路足不停步地拉著我們快奔。走得慢一步的,這些賊子便用鞭子抽打。天黑了仍然不停,后來師父追來,他們便圍住了師父,叫她投降……”說到這里,喉頭哽咽,哭了出來。
金澤豐說:“原來另外有條小路,怪不得片刻間你們便走了個沒影沒蹤。”
妙珂說:“將軍,我們想眼前的第一件大事,是火化師父的遺體。此后如何行止,還請示下。”金澤豐搖頭說:“和尚尼姑們的事情,本將軍一竅不通,要我吩咐示下,當真瞎纏三官經(jīng)了。本將軍升官發(fā)財,最是要緊,這就去也!”邁開大步,疾向北行。眾弟子大叫:“將軍,將軍!”金澤豐哪去理會?
他轉過山坡后,便躲在一株樹上,直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見蘭陵女弟子悲悲切切地上路。他遠遠跟在后面,暗中保護。
金澤豐到了前面鎮(zhèn)甸投店,尋思:“我已跟瑞金集團和西圣派那些家伙動過手。胡萊中校這副大胡子模樣,在江湖上不免已有了點兒小小名聲。他奶奶的,老子這將軍只好不做啦!”當下將服務員叫了進來,取出錢,買了他全身衣衫鞋帽,說要改裝之后,辦案拿賊,囑咐他不得泄漏風聲,倘若叫江洋大盜跑了,回來捉他去抵數(shù)。
次日行到僻靜處,換上了服務員的打扮,扯下滿腮虬髯,連同胡萊的衣衫皮靴、腰刀文件,一古腦兒地掘地埋了,想到從此不能再做“將軍”,一時竟有點茫然若失。兩日后,在裝備部中買了一柄長劍,裹在包袱中。
且喜一路無事,金澤豐直到眼見蘭陵派一行進了潮州城東的一座尼庵,那尼庵的匾額確是寫著“無相庵”三字,這才噓了一口長氣,心想:“這副擔子總算是交卸了。我答允蘭凈師太,將她們帶到潮州無相庵,帶雖沒帶,這可不都平平安安地進了無相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