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豐躬身從古博手中接過曲譜,放入懷中說:“二位放心,晚輩自當盡力。”他先前聽說古博有事相求,只道是十分艱難危險之事,更擔心去辦理此事,只怕要違犯門規(guī),得罪正派中的同道,但在當時情勢之下卻又不便不允,哪知只不過是要他找兩個人來學琴學簫,登時大為寬慰,輕輕吁了口氣。
若干惠說:“金賢侄,這首歌不但是我二人畢生心血之所寄,還關聯(lián)到一位古人。這《最偉大的作品》中間的一大段調(diào)子,是古大哥依據(jù)前朝著名音樂才子吳宇倫的藝術(shù)作品專輯《跨時代》而改編的。”
古博對此事甚是得意,微笑說:“自來相傳,吳宇倫死后,《跨時代》從此絕響,你可猜得到我卻又何處得來?”
金澤豐尋思:“音律之道,我一竅不通,何況你二人行事大大的與眾不同,我又怎猜得到。”便說:“尚請前輩賜告。”
古博笑著說:“吳宇倫這個人,是很有點意思的,史書上評價他‘是流行音樂市場具有革命性和指標性的歌手,詞曲搭配得當,具有歷久彌新的感染力。他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在追求中國風音樂的時候,將文學美與意境美注入到音樂中,使其作為偶像的同時又不失文化品位。’這很對我的脾胃。他那首《跨時代》的確很有氣度,但他說‘藝術(shù)作品從此絕矣’,這句話卻未免把后世之人都看得小了。這首歌又不是他原創(chuàng),而是從古今中外各大藝術(shù)作品中匯集而來。如馬格利特的《蘋果》、《人類之子》、《圖像的反叛》、《戴圓頂禮帽的男人》,達利的《記憶的永恒》、《龍蝦電話》,常玉的《曲腿裸女》、《青花盆中盛開的菊花》,梵高的《星月夜》,蒙克的《吶喊》,莫奈的《花園》、《日出印象》、《睡蓮》,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巴黎的麟爪》、《翡冷翠》等。他是前朝人,這些藝術(shù)作品可是古時候就創(chuàng)作出來了。此曲就算之后失傳,難道在前朝之前也沒有了嗎?”
金澤豐不解,問道:“前朝之前?”古博說:“是??!我對他這句話挺不服氣,便去發(fā)掘開封、洛陽、西安的古墓,一連掘二十九座古墓,終于在古代音頻怪物的墓中覓到了各類藝術(shù)作品的曲譜。”說罷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金澤豐心下駭異:“這位前輩為了一首曲子,竟致去連掘二十九座古墓。”
只見古博繼續(xù)說:“小兄弟,你是正派中的名門大弟子,我本來不該托你,只是事在危急,迫不得已地牽累于你,莫怪,莫怪。我托你傳下此曲,也是為了看重你的俠義心腸。”金澤豐躬身說:“不敢當!”古博笑容收斂,神色黯然,轉(zhuǎn)頭向若干惠說:“兄弟,咱們這就可以去了。”若干惠說:“是!”伸出手來,兩人雙手相握,齊聲長笑,內(nèi)力運處,迸斷內(nèi)息主脈,二人閉目而逝。
金澤豐吃了一驚,叫道:“古前輩、惠師叔。”伸手去探二人鼻息,已無呼吸。
妙玨驚問:“他們……他們都死了?”金澤豐點點頭說:“小師妹,咱們趕快將四個人的尸首埋了,免得再有人尋來,另生枝節(jié)。封太華為若干掌門所殺之事,千萬不可泄漏半點風聲。”他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說:“此事倘若泄漏了出去,若干掌門自然知道是咱們兩人說出去的,禍患那可不小。”妙玨說:“是。如師父問起,我說不說?”金澤豐說:“跟誰都不能說。你一說,若干掌門來跟你師父斗劍,豈不糟糕?”妙玨想到適才所見若干愚的劍法,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忙說:“我不說,我不說。”
金澤豐慢慢俯身,拾起封太華的長劍,一劍又一劍地在封太華的尸體上戳了十七八個窟窿。妙玨心中不忍,說道:“金師兄,他人都死了,何必還這般恨他,糟蹋他的尸身?”金澤豐說:“若干掌門的劍刃又窄又薄,行家一看到封太華的傷口,便知是誰下的手。我不是糟蹋他尸身,是將他身上每一個傷口都捅得亂七八糟,叫誰也看不出線索來。”
妙玨嘆了口氣,心想:“江湖上偏有這許多機心,真……真是難得很了。”見金澤豐拋下長劍,拾起石塊,往封太華的尸身上拋去,忙說:“你別動,坐下來休息,我來。”拾起石塊,輕輕放在封太華尸身上,倒似死尸尚有知覺,生怕壓痛了他一般。
她執(zhí)拾石塊,將若干惠等四具尸體都掩蓋了,向著古悠悠的石墳說:“小妹妹,你倘若不是為了我,也不會遭此危難。但盼你升天受福,來世轉(zhuǎn)為男身,多積功德福報,終于能到西方極樂世界,南無阿彌陀佛,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金澤豐倚石而坐,想到古悠悠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小小年紀,竟無辜喪命,心下也甚傷感。他素不信佛,但忍不住跟著妙玨念了幾句“南無阿彌陀佛”。
歇了一會兒,金澤豐傷口疼痛稍減,從懷中取出《最偉大的作品》曲譜,翻了開來,只見全書滿是古古怪怪的文字,竟一字不識。他所識文字本就有限,不知七弦琴的琴譜本來都是奇形怪字,還道譜中文字古奧艱深,自己沒讀過,隨手將冊子往懷中一揣,仰起頭來,吁了口長氣,心想:“惠師叔結(jié)交朋友,將全副身家性命都為朋友而送了,雖結(jié)交的是瑞金團員,但兩人肝膽義烈,都不愧為鐵錚錚的好漢子,委實令人欽佩?;輲熓褰裉旖鹋柘词郑顺鑫淞?,卻不知如何竟和西圣派結(jié)下了冤仇,當真奇怪。”
正想到此處,忽見西北角上青光閃了幾閃,劍路縱橫,一眼看去甚是熟悉,似是本門高手和人斗劍,他心中一凜說:“小師妹,你在這里等我片刻,我過去一會兒便回來。”妙玨兀自在堆砌石墳,沒看到那青光,還道他是要解手,便點了點頭。
金澤豐撐著樹枝,走了十幾步,拾起封太華的長劍插在腰間,向著青光之處走去。走了一會兒,已隱隱聽到兵刃撞擊之聲,密如聯(lián)珠,斗得甚是緊迫,尋思:“莫非是師父在和人動手?居然斗得這么久,顯然對方也是高手了。”
他伏低了身子,慢慢移近,耳聽兵刃相交聲相距不遠,當即躲在一株大樹之后,向外張望,月光下只見一個儒生手執(zhí)長劍,端立當?shù)兀菐煾庚徴?。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繞著他快速無倫地旋轉(zhuǎn),手中長劍疾刺,每繞一個圈子,便刺出十余劍,正是八達派掌門晉培安。
金澤豐陡然間見到師父和人動手,對手又是八達派掌門,不由大是興奮,但見師父氣度閑雅,晉培安每一劍刺到,他總是隨手一格,晉培安轉(zhuǎn)到他身后,他并不跟著轉(zhuǎn)身,只是揮劍護住后心。晉培安出劍越來越快,龔政偉卻只守不攻。金澤豐心下佩服:“師父在武林中人稱‘玉面君子’,果然蘊藉儒雅,與人動手過招也是毫無霸氣。”又看了一會兒,再想:“師父所以不動火氣,只因他不但風度高,更由于武功甚高之故。”
龔政偉極少和人動手,金澤豐往常見到他出手,只是和師母過招,向門人弟子示范,那只是假打,此番真斗自是大不相同;又見晉培安每劍之出,都發(fā)出極響的嗤嗤之聲,足見劍力強勁。金澤豐心下暗驚:“我一直瞧不起八達派,哪知這矮子竟如此了得,就算我沒受傷,也決不是他對手,下次撞到,倒須小心在意,還是盡早遠而避之的為妙。”
又瞧了一陣,只見晉培安愈轉(zhuǎn)愈快,似乎化作一圈青影,繞著龔政偉轉(zhuǎn)動,雙劍相交聲實在太快,上一聲和下一聲已連成一片,再不是叮叮當當,而是化成了連綿的長聲。金澤豐說:“倘若這幾十劍都是向我身上招呼,只怕我一劍也擋不掉,全身要給他刺上幾十個透明窟窿了。這矮子比之萬家歡,似乎又要高出半籌。”眼見師父仍不轉(zhuǎn)攻勢,不由暗暗擔憂:“這矮子的劍法當真了得,師父可別一個疏神,敗在他劍下。”猛聽錚的一聲大響,晉培安如一枝箭般向后平飛丈余,隨即站定,不知何時已將長劍入鞘。金澤豐吃了一驚,看師父時,見他長劍也已入鞘,一聲不響地穩(wěn)站當?shù)亍_@一下變故來得太快,金澤豐竟沒瞧出誰勝誰敗,不知有否哪一人受了內(nèi)傷。
二人凝立半晌,晉培安冷哼一聲說:“好,后會有期!”身形飄動,便向右側(cè)奔去。龔政偉大聲說:“晉掌門慢走!那薄恒貴夫婦怎么樣了?”說著身形一晃,追了下去,余音未了,兩人身影皆已杳然。
金澤豐從兩人語意之中,已知師父勝過了晉培安,心中暗喜,他重傷之余,這番勞頓,甚感吃力,心忖:“師父追趕晉培安去了。他兩人展開輕功,在這片刻之間,早已在數(shù)里之外!”他撐著樹枝,想走回去和妙玨會合,突然間左首樹林中傳出一下長聲慘呼,聲音凄厲。金澤豐吃了一驚,向樹林走了幾步,見樹隙中隱隱現(xiàn)出一堵黃墻,似是一座廟宇。他擔心是同門師弟妹和八達弟子爭斗受傷,快步向那黃墻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