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火旺。
有一年中伏，天熱得跟下了火一樣，家里老爺子終究是沒挺住。
人走了，說什么也得把喪事辦體面了。
按照我們當(dāng)?shù)氐牧?xí)俗，十三圓的棺材，紙人花圈，哭喪的小鬼兒，掌白事兒的大了，一樣也不能少。
一套流程走下來，論到底也就一個字，錢。
可是林家本來就窮，年初我嬸子生了一場大病，醫(yī)院住了個把月，不但把家里那點(diǎn)積蓄剮了個干凈，大伯還因此欠了一屁股的債。
要知道親爹死了，做兒子的連買棺材的錢都拿不出來，誰丟得起這個人呀。
嬸子和大伯哭鬧了大半夜，也沒鬧出個結(jié)果。
第二天大伯出門去想法子，嬸子偷偷把我叫到院子里，說道：“鬼娃，你今年虛歲十九，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
你學(xué)木匠雖然沒工錢，但也得為家里的事兒操心呀。”
林火旺是我的大名，而鬼娃則是我的小名。
至于我為什么叫鬼娃呢，按村里人所講，我是從鬼的肚子里生出來的崽。
我爹在家里排行老二，那年我媽懷了胎，已經(jīng)要臨產(chǎn)了，兩口子買了些東西回娘家走親戚。
那年頭雖然已經(jīng)解放了，但山里頭還是亂，一些個地痞流氓攔路打劫的事兒時有發(fā)生。
那一次我爹媽就是遇上強(qiáng)人了，搶錢的不是個東西，謀了財還害了人命。
等后來我爹媽被人發(fā)現(xiàn)，兩口子已經(jīng)死得梆硬了。
大伯到場的時候哭得稀里嘩啦，他這不僅是死了兄弟，更重要的是弟媳婦兒肚子里還懷了娃。
兩口尸體，三條人命呀。
可是在那年頭，遇上這種事情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
就在大伯給我媽收尸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她肚子里有東西在動。
這可把圍觀的人嚇得不輕。
傳言有些孕婦生孩子的時候難產(chǎn)，大人死后，仍可破腹把孩子取出，如此短時間內(nèi)孩子還可以活命。
可是弟媳婦兒死了得有七八個小時了，身子都硬了，肚子里的娃咋還可能活著呢？
但眾目睽睽之下，這么多人都親眼看到了。
要是腹中胎兒真還活著，也不能不管不顧連著大人一起給埋了。
那時候的人沒啥醫(yī)學(xué)常識，再加上這事兒太過離奇，我大伯一時間就失了理智。
竟直接取下腰間割麥子的鐮刀，破開了弟媳婦兒的肚子，取出了里面的孩子。
孩子觸碰到活人的手，頓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之后打理一番，這娃七斤六兩重，大眼睛塌鼻梁，和爹媽長得都挺像。
最重要的是孩子哭得很響亮，與正常出生的娃沒啥差別。
我大伯覺得這是老天爺對林家的垂憐，弟弟和弟媳婦走了，還能留下個遺腹子，于是大伯就收養(yǎng)了我。
考慮到我是從死人肚子里生出來的娃，大伯覺得我陰盛陽衰，恐怕不好養(yǎng)活，特意給起了“火旺”這么個名字。
但平時大伯嬸子和村里人都習(xí)慣叫我鬼娃。
后來嬸子身體一直不好，沒能給大伯生個一兒半女，如此伯嬸就把我當(dāng)親兒子養(yǎng)了，指望我給林家傳宗接代。
嬸子在院子里跟我說話的口氣很奇怪，我撓了撓后腦勺。
“嬸子，我倒是不在乎啥臉面，可是我這青勾子娃，借不到錢呀。”
嬸子搖了搖頭。
“你這娃，誰讓你去借錢了，你去借口棺材來呀。
只要有了棺材，就是喪事辦得簡單點(diǎn)，也沒人敢說咱林家的閑話。”
我愣了愣。
“啥？借棺材？”
隨后我才明白了嬸子的意思，她說的“借”其實(shí)是偷。
就在我們村東頭，有一戶大宅院，其主家姓封，曾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富戶。
當(dāng)初封家欠了一屁股債，封老爺子眼看是走投無路，最后給家里每人都備下一口棺材，然后一家七口，一起在老宅里上了吊。
由于人都死絕了，棺材也沒用上。
村里人挖了個坑，集中掩埋了封家七口的尸體。
后來封家一個外出辦事的老仆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了那七口棺材。
但這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月，也不可能再把下葬了的尸體挖出來成殮，于是那七口棺材就一直空著，擺在封家十幾年了。
后來那老仆一直守著封家舊宅子，靠著典賣宅子里的舊東西勉強(qiáng)過活。
那老仆身體不好，本身就是個聾子，之后不知咋回事兒眼睛也瞎了。
幾年前村里孫癩子的爹死了，那家伙也是沒錢買棺材，就跑到封家大院里去偷了一口棺材出來。
而如今嬸子居然讓我也去干這種缺德事兒。
我一時有些猶豫，嬸子又對我說道：“鬼娃，這事情是不光彩，但是不光彩又咋樣，你總不能讓你爺裹爛席子入土，臨了連口棺材都攤不上。”
我聽得有些動容了，嬸子接著說道：“鬼娃你不用擔(dān)心，你天黑之后再去封家，借了棺材村里人也不知道。
到時候咱們就說棺材是自己買的。”
我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封家那些棺材空著也是浪費(fèi)。
這就當(dāng)是我林家找她借的，等解了這燃眉之急，往后我賺了錢，一定加倍補(bǔ)償。
于是我就點(diǎn)頭應(yīng)下了。
嬸子為了給我爭取時間，當(dāng)晚特地跟大伯吵了一架，大伯與之斗氣，便也沒注意到我天黑之后出門了。
我趁著夜色，偷偷來到了村東頭兒的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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