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郭怡。
郭靖的郭,怡然自得的怡。
她坐在對面,坐在哈維的對面,但她不是郭怡。
“她還在嗎?”女詩人問道。
“不記得了,感覺過去很多年了。”三十歲的哈維,渾身的煙味,深邃的眼眸,亂蓬蓬的卷發(fā),他從煙盒中拿起一支煙,默默點燃,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從煙盒里拿出第二支煙來,遞給了坐在對面的女詩人:“聽說女人抽煙很美,我見過你抽煙,確實很美。”
女詩人默然,淡定的接過煙,嫻熟的用哈維遞過來的打火機點燃,輕吐煙圈。
哈維看著頭頂上方的煙圈,恍然之間似乎又回到了當(dāng)年,耳中殘存的尖叫聲,那一聲聲謾罵,車輛急停的剎車聲。
“我這些年被人罵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是不是沒長眼啊?因為我常常走著走著就失神,差點被車撞死。’”哈維從過去回到了現(xiàn)實,看著女詩人:“你挺美的。”
女詩人攏了攏頭發(fā),正襟危坐,看著對面的哈維,也許自己是不美的,她又看了看窗外的車水馬龍,不禁笑道:“我來風(fēng)海鎮(zhèn)三年了,從第一次進到這家佳園里,你就在這里喝酒,后來每個禮拜日晚上你都會來這里聽我念詩,美不美,你心里清楚,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是來看我的,你是來聽詩的,對嗎?”
哈維沒有回答女詩人的言語,只是自顧自的說得:“這里以前是家飯店的。”
“現(xiàn)在是酒吧了。”女詩人揚了揚眉毛,又吐出一個煙圈:“你是第一個我同意一起坐會兒喝酒的人,讓我抽陌生人的煙,你也是第一個了。”
“我們很熟了。”哈維喝多了,看著女詩人哈哈大笑:“你讀了三年的詩,我聽了三年,我可是你的忠實粉絲呀,我們很熟啦哈哈哈哈!”
女詩人看著哈維這般突然滑稽的一幕,莫名的有些無奈,為掩尷尬,只能跟著笑了起來。
“那個什么,你今天讀的詩,我特別喜歡。”哈維突然止住了笑,滿臉淚水,不做絲毫掩飾,分不清鼻涕還是淚水,流到了嘴角,慢慢的哈維開始嚎啕大哭:“就那句,最后一句,你我尋覓,尋覓不得,不如與我一同沉入海底。”
女詩人愣愣的看著這個奇怪的男人。
“我什么都沒有了啊,嗚嗚嗚,就算沉入海底,也是我一個人啊,嗚嗚嗚。”
領(lǐng)桌的酒客臉上略顯嫌棄,拍了一下鈴,示意酒保來制止一下。酒保走到桌前,看了眼哈維,但是又看到女詩人朝自己這邊做著噤聲的手勢,正是左右為難的時刻,哈維自己又突然止住了哀嚎,一邊嘟囔著不好意思,一邊手腳并用趔趄著走向門外,結(jié)果在門外一個不穩(wěn),摔了一大跤,接著又爬起來向街上走去。
正值春夏雨季,女詩人看了眼夜幕,數(shù)不清的雨水拍打在窗戶上,內(nèi)心掙扎再三,終于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傘,走出門外。
興許是心疼這個男人,興許是這幾年來聽詩的原因,女詩人對哈維充滿了好奇,她好奇到底如何的悲痛才能被一首詩打破心房放聲哀嚎,她好奇一個男人到底失去了什么,才能如此悲痛絕望。
女詩人循著前方路燈光亮,勉強看到一個人的身影,一瘸一拐,走的卻半點不慢。女詩人想了想,只得彎腰解開自己的高跟鞋,不然休想追上這個邋遢男人了。
一個瘸腿的在前面走,一個光腳的在后面追。卻怎么也追不上,最后在一個拐角,那個瘸腿的哈維消失了。
女詩人看著那個拐角,拐角處什么都沒有,對面的街頭平房內(nèi)卻有亮光。
女詩人提著手上的高跟鞋,收起了傘,緩緩走向亮著光的屋子,門虛掩著,輕輕推開門,看到哈維坐在客廳的地上,滿身泥濘。哈維聽到了動靜,醉的迷糊,轉(zhuǎn)頭看向門口這邊,上下打量著女詩人:“你怎么知道我家,你來做什么?”
女詩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來的理由是什么?沉吟片刻,便未作答,反而這么片刻功夫,哈維酒勁上升,已經(jīng)睡著了,坐在地上,打起了鼾聲。
輕呼一口氣,女詩人心中無言,這才開始打量一下這個破舊的屋子。
陳年的木頭家具,木頭是好木頭,可惜久未打理,看起來不太好了。墻上貼的瓷磚在三十多年前是很考究的,雖然是棟平房,不過在那個時代,算是半個豪宅了。
“敗家子。”女詩人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這三個字,不禁自嘲一笑,不了解分毫,憑什么這么評價別人?不過,這些家具擺放,這個家,也太邋遢了吧?!他一個人住嗎?之前喝酒聽他聊天,他以前的女朋友,是去世了嗎?那他的父母呢?
女詩人看著坐在客廳沙發(fā)邊酣睡的哈維,揉了揉鼻子,這么大個男人,她可背不動,只能去旁邊臥室中取出一床被子,蓋在了他身上,進臥室時大喊一聲邋遢!然后自顧自的去打掃衛(wèi)生去了。